《矿大幽明录·鬼市》

余有旧事，语涉怪力乱神，未传六耳，理当埋以心涧，葬随残生。然如鲠在喉，不吐难快，特为文志，以补《幽明录》终章之憾也。

矿大有鬼市焉，去镜湖西北三百步，在二食堂广场之侧。岁值麦收，辙见七日。别异于山岚蜃景，云烟虚幻。诸鬼物形态宛然，往来易市，盛逾阜衢。

常人皆不可或视，余以生性柔弱，故常见人之不见，常闻人之不闻，又年轻气盛，流连其中，恍惚鬼类无二，颇多趣致。

凡此荒唐，已历三载。待鬼市四开，余畅游其间。俄而，风雨骤至，遽无所避。窜作无头之蝇，奔似丧家之犬。正见一帐篷，可容四五人，内有灯火星然，乃趋入避之。

甫入，风雨声遽绝，正疑另入乾坤也。见一鹤发翁，须发恣散，鸡骨支立，衣帽褴褛，潦倒非常。邻炉火而坐，手捧一人偶，瞻视良久，叹息不绝。

其偶衣袂庄严，明装艳丽；审之，眉锋如剑，墨眸绛唇，英气拔然一男儿。时柴火哔然，百无之际，闲问平生。翁亦不忤，自言富贵之子，幼而颖，长愈雄，然无意坟典，特好玩物。一日观神仙索，为其所痴，追随而上，竟上重霄。心始骇然，闭目而攀，不能复视。但听耳边风啸，汗浆衣背。混混然落地矣，郊外之寺也，绳端唯一偶也，即君所见之物也。

此后，稍离此物，则思虑成疾；去国离乡，几至病殁。苦无他法，沉心学之，终以为业。以富贵之躯，行优伶之事。布衣菜饭，以全终身。飘零四海，辗转江湖。无妻无子，自负逍遥；寒暑独尝，浪荡青春。抱影灯前，唯一木偶相伴。且语且泣，浊泪四下。翁以甲揩之，曾不能尽。

余自忖平日荒于学业，悲春伤秋，酣玩岁月，一时亦怅然，遂徐以软语慰之，固请偶戏示之。

翁既止涕泗，欣然允之。乃铺一绒毯于几上，自立于屏后，少顷铜声一震，见一木偶迈步场上。宫调繁复，戏文拗雅，余不能甚解其意。彼偶举手投足，与生人无异。讷容木面，偏能迢递悲欢。一折既罢，勾魂夺魄。赞曰:丈人之偶，堪夺造化，丈人之艺，入圣超凡。非毕生琢磨，不能得此功。

翁初笑，未几忿然: 落魄穷生，皆此物所累。噫！木偶无心，竟夺我悲欢以娱他人；吾不知进退，偏执他辗转于三尺之间。颠沛流离，不知谁为生人而谁复为傀儡矣!食无饱，居无安，珍之何用。言毕恚然弃于火，吾不及止，抱腕而叹。

偶衣火起，翻腾卷绕，若蹈于火中。有顷，见偶含笑而起，揖翁者三。攸忽崩于火，明光流溢，至晨方息。翁乃悟，嚎啕似少年时。喃喃曰:吾孤矣。

以诗记之:

唱别久悲不成悲，十分红处竟成灰。

空冀残躯温旧梦，何期枯木开新菲。

后三年，复回南湖，鬼市败矣。

——两江盐运司·矿大幽明录·鬼市。<矿大幽明录·完>

记得上学时候有个学弟特别喜欢看我的鬼故事，当时定了五篇，分别是《死者夜谈》、《安阳子重容》、《害群之马》、《坐井观天》、《鬼市》，只有鬼市迟迟写不出来，去今四年余，终于填完最后一个坑。

幽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