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落疏疏月又西83寒云落水

林老太太觉得她的世界摇摇欲坠。她弓着腰身向门口跑,她不能停下来,她得向前冲。她的生命中已经失去过五个孩子,她不能再面对失去。她讨厌风推阻着她;她讨厌阳光不知人的悲喜,依然如此刺眼;她讨厌向她伸来的搀扶的手:“翠娥,寒云,快,快去,不要管我……”她喘着气。
正在哭闹的佩春媳妇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她顾不上穿鞋,顾不上拽被佩春揪得凌乱不堪的衣服。她跑,她恨不得变成一缕风,她像个影子从寒云和翠娥身边掠过。
林佩武跑到村口,随意推了村口人家的自行车向水库边骑去。村中间的路上满是奔跑的人,人们嘴里都喊着:“佩春跳水库咧。”
林佩武赶到水库时,会游泳的年轻人正在水库里寻找着林佩春。他却站在水库边发愣,他看着乔远寒和林佩来跳进了水库里。他忽而记起二哥佩春会游泳。
待佩春媳妇赶到水库时。水库四周围满了人。有看热闹的人,有搭救佩春的人。女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男人冲着在水库里找佩春的人喊:“佩春刚才从这里扎进的水里,就是这儿。”
佩春媳妇两腿发软,她的一颗心骤然往下沉,一沉再沉。她拼尽全力拨开围观的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轻了,轻了,她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佩春,”她这一声如在呓语:“林佩春……”她扯着嗓子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她往水库边沿爬:“佩春,你甭想撇下我一个人。你死咧,我也要缠着你!”
围观的人都看着水面,没有人看佩春媳妇。佩春媳妇站起来,她走到水库边沿,闭上眼睛,双脚跳了起来。
林老太太弯着腰站在水库边,她恨不得也纵身跳进水库里寻自己的儿子。但理智告诉她,这么多人在救自己儿子,她得等!她以为她的佩春这辈子就是个窝囊的男人,却不想他竟做出这等惨烈的事情:“佩春,妈错咧。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妈咋样去见你大(爸)。”她抹着眼泪,从佩文不在后,她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林佩武走到老太太身边,抓住老太太的手:“妈,你忘咧,我二哥小时候憋着一口气能在水里呆四五分钟。”他怀疑佩春早游出了水库。
姜寒云就站在距佩春媳妇不远处,她急切地看着水面。四月的春水还寒凉,那些搜救的人嘴唇已泛出青色。她侧过脸,看到佩春媳妇向水库边沿走。
姜寒云推开身旁的人冲了过去,她拽住佩春媳妇的胳膊:“二舅妈,那么多人救我二舅呢,不会出事的。”
佩春媳妇像只暴怒的野兽,她眼神里的怒火足以灼伤人:“谁要你管我?都是你,你是个扫帚星,你克死咧自己妈爸,又来害林家!”佩春媳妇如疯了似的大声吼,她扭着腰身,侧身,用了全身力气想挣脱寒云。
姜寒云被佩春媳妇这一甩整个人站到了水库边沿。佩春媳妇甩开了寒云的手,寒云打了个趔趄。
姜寒云的身子向水库里倾斜,她的一只脚踩空了。她的整个身子开始坠落。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响,一缕刺眼的阳光直往她眼睛里钻,天空那么蓝,那么蓝。
姜寒云听到了人们的惊呼声,听到水花被溅起的声音,她的身子被水包围着,四面的水全向她涌了来,坠落,她能感觉到自己碰撞到了水库里的鱼儿。水往她的鼻腔,嘴巴里钻,死亡距人从来都不远。呼喊声远了,水草在她的手指间穿梭。
姜寒云无力地挣扎。她的胳膊在水中挥舞,无力的,疲惫,窒息向她袭卷而来。
姜寒云清醒的时候,大口大口的水从她的胸腔里往外涌,她由不得自己地呕吐。她觉得,水从她的耳朵,鼻腔,嘴巴里往出流。她微睁开眼睛。
乔远寒正拼命地摁着寒云的胸口,他流着眼泪,他哭得好绝望:“寒云,你给我醒来,醒来……”
姜寒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为他擦眼泪:“远寒,我,我没事。”她尽力做出微笑的模样:“二舅呢?二舅妈呢?”她的声音很轻:“我是个不祥的人啊!”
乔远寒紧紧抱住寒云哭:“你要怎样才算有事?你总是瞒着我。他们都好好的。”
林老太太哭得更是伤心:“佩文啊,妈对不起你,妈没有管好寒云。妈这把老骨头还活着做啥呀!”四野的风围着老太太,明明是晴空万里平添出些悲凉来。
林佩春和媳妇跪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看寒云醒了才让翠娥扶起自己:“远寒,咱快回,小心寒云受凉了。”
佩春媳妇拦住老太太:“妈,我不是人。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媳妇,你得认你儿,他要是……”
林老太太笑得苍凉:“我儿都过五十岁的人咧,给我耍这一套把戏,纯粹是看我还活着。”她又哭着指佩春的额头:“妈腿疼。”
林佩春忙弓下身子把老太太背了起来。林家这些年没少闹出事来,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和解。
林翠娥握着佩武的手:“二嫂闹咧两次,这两次受罪的都是寒云。佩文要在着,该多难过。”
乔远寒更紧地抱着寒云:“以后你不许单独回来了。”他的心疼。
原来林佩春是会游泳的,他憋了一口气扎进水里呆了五六分钟就游到了水库边。岸边的人慌乱着喊,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心里难过也不想理人,一个人躺到不远处的草地上晒太阳。直到听到有人喊:“佩春媳妇真不是人,把佩文的女子推水库里咧。”
林佩春才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水库边:“从哪里掉下去的?”他顺着女人们指的方向,跳进了水库里,帮着乔远寒和佩来把寒云拖出了水面。
林家的风波是平息了,乔远寒的心里还有余悸,他握着寒云的手不敢放开:“寒云让大家费心了。寒云欠的账,我会给大家都还上。”
乔沐阳和乔远寒临走时给佩来媳妇还了二千七百块钱。他趁着和佩武握手告别时,把两千七百块钱塞进了佩武的口袋。
乔远寒坚决要带寒云走:“奶,我们明天一大早还上班,寒云要是留下,明天上班会迟到。”
老太太低着头吸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懂乔远寒的意思。自己毕竟是老了,护不得寒云周全:“好,寒云,你跟远寒一块走。休假时,一起回来看奶。”
乔远寒和寒云上了车:“你现在给我说,你上次回来手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姜寒云便把佩春媳妇和老太太争吵,自己为了平息家庭纠纷,写借据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妈不在以后,奶怕那个人拿我抵债,把我带到了舅舅家。三个舅舅和舅妈其实都对我很好。农村人整天守着田地过日子,挣钱不容易,所以……我理解。”
乔沐阳看着寒云,眼眶红了:“寒云,以后乔家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难事不能瞒着我跟远寒。今儿个就为了几千块钱,要是你有个什么事情,远寒怎么办?你妈要是在天有灵……”
“寒云,那个人是不是还欠着别人的钱?我们一起还。”乔远寒心疼地握住寒云的手。就在寒云落水的时候,他那么恐惧失去。得到与失去是连体姐妹,他得守着她,拽着她。
乔沐阳坐到韦曲南站倒了215路车回小寨。乔远寒握着寒云的手从韦曲南站绕到青年街往厂里走。那时的青年南街有集市,集市两侧摆着挤挤捱捱的商品:“寒云,你看这集市上这么多人,做生意也挺好。”
“是挺好,你看那卖衣服的旁边人围的最多!”姜寒云应着声。她还不知道,乔远寒已经开始考虑到以后的事情。
县领导开会再次让厂里停产,这次检修后厂里能否重启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