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少年 2
三
爆豪唯一记得一起绿谷最奇怪的事,都是很小时候的了:绿谷感官非常迟钝。那时的绿谷,被爆豪假装不小心地推到小溪里,跪在水里懵懵的看着他,几秒以内还不能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又慢吞吞地说:
“小胜为什么要推我呀?好过分。”
“才不是推,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这次只有他和绿谷两个小朋友,其他小朋友,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忙去了。
“你快起来啊,你要在水里坐多久?”
绿谷像浸了水的纸巾,蔫蔫地站起来,这一站把爆豪唬到了——绿谷膝盖上被水里锐利的东西扎了几道,离了水,血积极地冒出来,很快腿上就是好几条红色的枝丫。爆豪惊呆了,没想到自己造成这种后果。绿谷糊涂地低头看一眼,“啊”了一声,开始吸溜吸溜鼻涕,预备要哭。仿佛是看到猩红的血,才哭的。
爆豪当机立断,命令他:“不许哭,给我闭上眼。”
“妈妈要不高兴了……”绿谷一边闭眼一边颤巍巍地说。爆豪说“别吵吵”,走过去蹲下来:“你快上来。”
“上哪儿?”
“我背你啊,快点,别磨蹭。”
绿谷摸到他背上,趴下去,爆豪勒住他的双腿站起来,心里非常紧张——闹成这样子,绿谷引子该怎么惩罚他呢?妈妈会怎么教训自己?爆豪小小的脑袋里全是未卜前途的焦虑,后颈上绿谷轻轻地呼气吸气,吹得他那一块儿又湿又热。
绿谷竟然不哭了,轻轻抽动,只是开哭以后的一点剩余罢了。
爆豪笃定他是看到血才哭的。
送他回家,爆豪正打算和盘托出,绿谷引子却着急把儿子往里面抱,十分紧张地看看门外这个矮矮的孩子,说:谢谢胜己,不用担心出久。一边吹出久的膝盖:啊,出久不哭,妈妈给你包扎。
绿谷引子目光闪烁地关上门,竟然就这么往里屋去了。爆豪愣在原地,小小年纪对这位母亲的举止不解,后来细想明白:
她在怕自己。可为什么要怕自己一个小孩子?
必定是在藏着什么东西,害怕抖搂出去。
现在的绿谷当然是毫无疑点的了,拧他胳膊肉跟旋灶台开关似的,他准疼得跳起来打你。爆豪即使问起,他也歪着脑袋重复:“真的吗?我小时候那么迟钝?”
爆豪感觉那时候的绿谷,就像全世界跟他隔了层膜一般。不管绿谷承认不承认,他下半身湿淋淋,双腿滴血的样子总在爆豪心里触目惊心。
四
和爆豪同班的一个大少爷要走了。这个平时冷冷清清的男同学,深受女同学喜爱,说他要走了,一下课她们立刻来围着他问东问西。
“轰同学搬去哪里啊?”
“美国。”
“好突然……”
“抱歉,我爸确实说得很仓促,我也……”
“我们去送你吧!”
“那怎么行,耽误大家时间。”
“不耽误不耽误,快说是几点的飞机!”
当然周围也会有好心的男同学。这不好心的男同学的典型,就是爆豪。爆豪趴在自个儿位置上养神,那后门边就跟麻雀开会一般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全灌到他耳朵里来。爆豪怒不可遏——也许其中也有对该男同学如此受欢迎的一些不满,他一下起来发起规模极大的脾气,一脚踢歪同桌的桌子,桌腿摩擦音相当锐利。
“吵死人了!”他瞪着那一团人,这下都噤若寒蝉,中心的少爷同学远远望了他两眼,开口:“抱歉,我们小声点。”
那天下午放学,绿谷在校门口等爆豪,还是垂着脑袋,间或抬头张望,嘴唇变换形状,唱没声音的歌。爆豪是从后门出来的,在他看不到的旁边躲了一会儿才出来。
“等很久了?”
“哦,我以为你从正门出来!我也刚刚到。”
绿谷总是要表现出自己一点儿亏没吃的样子。爆豪说,走吧,肩膀一别,两个人并排走。但是没有走几步,就被学校左侧路口涌过来的游行示威队伍截住,爆豪把绿谷一起拉到路边,让大部队先走。爆豪“啧啧”地不满地看着这些人,吵吵闹闹地不知道往哪儿去。
绿谷则拿事不关己的眼睛看他们,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事情究竟还远,还是已经凑到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