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爱”上犯罪者,但这爱里没有人
“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
老师的爱可以对每一个被骗上床的女学生都走肾不走心地复述一遍,被爱的女生需要将这份难以启齿的屈辱咀嚼消化成“爱情”,并反哺于师。这份爱里,没有人,有的是一头满嘴仁义道德的兽和一具被扼杀灵魂的行尸走肉。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一部自带话题的小说,“熟人犯罪”“诱奸幼女”“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等标签一个比一个劲爆,一个赛一个抓眼球。
这本书的评分很高,读之前以为是大家对作者身世的同情参杂了感情分,读完之后才发现确实名至实归。
书中描写的内容离我这位老少女的成长轨迹很遥远,但作者的描述过分真实,真实到让人不得不身临其境,真实到好多次我需要把视线和思路从书中抽离出来,大喘几口粗气,真实到好多次读得我手脚发凉,心底打颤,一边捋着我的发际线一边纠结好绝望的感觉要不要放弃,却又忍不住要继续。
好不容易读完这本书,被震撼到没办法完全消化掉,就像书里写的“像一个小孩吃饼,碎口碎口地,再怎么小心,掉在地上的饼干还是永远比嘴里的多”。
房思琪——灵魂被凌迟处死的受害少女
房思琪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被狼师李国华玷污的女孩,书中和她同命相怜的还有饼干和郭晓奇等人。后者在经历过狂风暴雨之后,也就半推半就,甚至死心塌地爱上了李老师。
思琪与她们不同,一直在努力夺回被李国华掠走的理智与尊严,虽然用合理化的心理防御机制欺骗自己要爱老师,爱上老师就不痛苦了,但灵魂仍在挣扎。
在13岁经历过第一次残暴后,她的灵魂就一直在努力自救。她用日记不断自省:“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甚至用《百年孤独》来勉励自己:“开始敲门,他就要一直敲下去。”
但,她始终是一个人在战斗。
被侵犯后小心询问妈妈关于性教育的事情,妈妈直接漠视;试探性地告诉妈妈学校有个女生和老师在一起了,妈妈却说“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含蓄地告诉闺蜜她和老师在一起了,闺蜜的反应是“你好恶心!”
整个社会都在无意识地站在她的对立面,在东亚文化的集体潜意识里,对性的刻意漠视就像认定诱奸的错都怪幼女放荡一样。
这种集体潜意识是一道封印,封住了房思琪们的自我,让她们动弹不得,只能俯首帖耳。
这种集体潜意识也是一把刀,把思琪的灵魂凌迟处死。不是一下刺中心脏的暴毙,而是一刀刀一次次慢慢地折磨至死。
可惜灵魂已死身犹在。“我是个任人云霄飞车的乐园。人乐云霄,而飞车不懂云霄之乐,更不懂人之乐”。成为行尸走肉的思琪让人读起来既心疼又心痛。
李国华——用欲望摇头摆尾的狼师
“欲望在老师背后,如一条不肯退化的尾巴。”
读完这本书,我发现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这些字眼都过于文质彬彬,根本无法描述出李国华的恶。
他就像月球,从远处看清冷明亮,翩翩君子。在月球看不到的背面,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烂疮。
最让我佩服的是,作者从李国华的视角进行了大量男性心理描写,文笔冷峻到仿佛在写完全与已无关的人和事。
“学生爱他,总不好浪费资源,这地球上的真感情也不是太多。”在长达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以几乎一年一换的频率更替新鲜血液,披着文明的外衣用兽心兽行重新解读出“温良恭俭让”(解读出的新内涵过于黄暴,就不放了),让打小信仰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我震得三观都快碎了。
李国华之所以能常年为所欲为,正是抓住了社会的软肋,掐准了这群少女的七寸。不碰有钱人家的小孩,太麻烦;不要有个性的,不好惹;不能是成年的,不够嫩。在这样的“三不”标准下,精准选拔出温顺乖巧的待宰羔羊,并从中获得变态的养成系快感。
“不是我不感到罪恶,是她们把罪恶感的额度用光了。”来自社会舆论的荡妇羞耻激发出受害少女的罪恶感,让她们羞于向外界求救,来不及处理诱奸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就捧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默默缩到暗处自我嫌弃,甚至自我抛弃。
令人愤怒又绝望的是,直到小说结尾,李国华依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荡妇羞耻带来的便利,人前诵读《长恨歌》,人后压榨美少女。日复一日地用清朗的月光将少女们引入满目疮痍的月球表面。
犯罪者无罪,受害者有罪。这种无理和无力,也正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吧。
伊纹——“美丽、坚强、勇敢的伊纹姐姐”
书里说,伊纹是长大版的思琪,两人性格相通、眉眼相近、经历相似,一个常年经历性暴力,一个多年忍受家暴,越发惺惺相惜。
“美丽、坚强、勇敢的伊纹姐姐”,在书中反复出现,这样的强化,不止是在写伊纹,和伊纹很像很像的思琪也是这样,和思琪很像很像的作者自己也是这样。
实在读不下去的时候,跑去百度了作者林奕含,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生。看到照片,发觉跟我脑海里伊纹和思琪的模样非常接近:精致小巧的鹅蛋脸,透着灵气的星星眼,柔中带刚的文人气质,岁月静好的纯美气息里又透出一缕说不清的沧桑。
比较文学博士肄业的伊纹,读过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却也没过好这一生。
无止境的家暴、意外的流产让她决然放弃曾不顾一切的爱情和那个打算厮守终生的男人。幸运的是,她还有毛毛先生,全书唯一一个正面男性角色,温存可靠,像布艺沙发一样温暖、宁静又安全。
我本以为他俩的相遇与厮守是美好的萨尔斯堡结晶盐树枝,还在窃喜她终于可以开启公主王子般的幸福生活,但作者却转头就让她掉入思琪精神失常的痛苦——她的思琪再也没法感知幸福了。
如果她的幸福是对思琪的背叛,那她无法快乐,也不敢快乐。
与其说这是伊纹对思琪遭遇的感同身受,不如说是作者内心投射的愤怒与反抗。
“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
作者将生之痛苦与绝望倾诉在书中,这本书里没有救赎、没有升华,甚至没有生之希望,只有赤裸裸的现实,读得我头皮发麻的现实。
但,也正是这本书,让我们不用经历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看到阳光下黑暗的影子,让还在影子里的人明白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让我们在感恩自己幸运的同时,可以有力量、有准备去帮助世界背面的房思琪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