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生如梦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号所有短篇未来某个时间会改写成长篇!
1、我决定出家。
在这之前,我已经尝试着各种死法,以求获得解脱。
跳楼?我住的可是高层的顶楼,跳下去还不摔得血肉模糊?那我这身行头岂不是浪费了?这可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呢。再说,我也恐高呀,还没到窗户边我的腿就打飚了。我连窗户都不敢打开,我也不想死后被人围观,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为情所困——让别人那样说多不好。
跳河?跳哪条河合适呢?河太浅淹不死,河太深谁知道水里边有什么呢?破瓶子烂罐子纸袋子各种污秽的,那我的脸不是白洗了?好歹这套护肤品也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呢。再说,我素喜干净,还没跳河里我就作呕了。我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件,我也跳不下去呀,万一淹不死被人救上来,他们一定觉得我忒想不开——为啥还就活不动了呢?完蛋玩意儿!
割腕?我拿菜刀试了试,比划半天下不去手。割动脉还是静脉呢?疼不疼?废话,能不疼吗?我禁不住心里嘀咕:这菜刀也不是用来割腕的呀,要不用水果刀试试。刀锋刚触到皮肤,我激灵一下子就把它扔开了,疼啊。这要死不了落个疤多难看?
算了,我还是去买点药吧。一家不行,我就多买几家。我怎么说呢?这是需要处方的,我就说:失眠?休息不好?神经衰弱?店员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啊?我买完出来他们会不会议论我?
管呢,先出去再说。回头看了一下偌大的房子,一尘不染。餐桌上,一束红色的彼岸花开得正艳。白色花瓶下,是我的遗嘱:这房子还有我名下所有的财产,给第一个进这屋子的人。不拘是谁,几个侄男弟女都有房间的密码。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我的父母、我的孩子,都已离我而去,我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呢?那体面的工作吗?还是看上去光鲜亮丽的生活?
小区里的人并不多,这种复式房子在市区中央黄金地段,我并不需要开车,车钥匙都放在桌上了。我现在只需要走得远一点儿,别碰见熟人,过几条街,随意进几家药店,然后再买一瓶矿泉水就成。
我沿着大路一直走。过去了一家商场,又过去了一家商场,穿过一条街,再穿过一条街。不知怎滴,就走到了宠物市场——我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很久以前我养过一只猫,别人给了它一件昂贵的外套,它就跟着猫主人走了。很久以前我还养过一条狗,别人给了它一根骨头,它就跟着狗主人走了。
再看看,再转转,反正下辈子,我又不会托成人。
“请问,这是什么龟?”一盆龟挤在一个普通的盆子里,头缩在壳里,我根本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这大热的天儿,即便是傍晚时暑气已散,夕阳照过来,还是热的。
“好几种,你要什么龟?”老板是新换的,以前来时没见过呢,大概,龟不常见,养龟的也不多,我没见过也是正常。宠物市场里生意有些冷清,老板没往起站,顺口搭音,继续扒拉他的手机。
“我不懂,你给我介绍一下。”好好的龟,为什么不好好养呢?我生气老板对龟们的忽视,可能还有对我的冷淡,“龟好养吗?”
有只翠绿的一下子就看上了,还有一只也是绿色的,个头差不多,还有一只大一点儿的,模样都周正着,呀,我一下子喜欢了三只。
没准都是中华草龟。千年王八万年龟,别的不说,它们长寿呀,这个我是知道的——可是不行,我若是把它们带回去,还怎么出家呢?
“好养,它们现在不到两周,”老板起身走过来,“一周喂一次龟粮就行。”
“怎么卖的?”我暗怨自己多嘴,想借故离开,我自己我都懒得养了,我还要去买药呢,不行的话,我还要出家呢,龟龟们带回去一下子就没了娘,我这才叫暴殄天物。可是我转身的功夫,我发现三小只探出头,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我,脱口而出的话就成了,“这只,这只,还有这只,给我装上,再拿一袋龟粮。”
我记得阳台上有几个玻璃缸来着,一只龟一个家,我可舍不得让它们挤在一起。我赶紧打个车回家——糟糕,我前些天雇的经纪人说今天过来签合同,不能让她看见我的遗书。抑郁后,辞了大学老师的工作,我打算专门写书来着,当然,不懂生活的我,也确实要有一个人给我做饭打理家务啥的。
对了,她叫啥来着?小鬼?
——呀,不对,我还没有给三小只起名字,叫什么好呢?我第一眼看上那只就叫小绿?不行,它叫小绿,那第二只第三只叫啥呢?小小绿?橄榄绿?要不叫笑笑?我都多久没笑了?叫啥好呢?
我想了一路,盯着三小只看了一路,完全忘了我出来干啥。只记得我进屋的时候,那谁,就是说签合同的那个,她已经在门口了。“你怎么称呼来呢?”
我把三小只递给她,先进门去收起了我的遗嘱,随手撕了扔进垃圾桶。这样的东西,我差不多隔一段时间就写一次。
“你叫我小鬼就成。”她看着比我高上一头,壮得像男孩子,不过眉目间倒也清秀。
“你养过龟吗?”我随口问她,名字就是个称呼,随便叫啥,与我何干。
“没养过,”小鬼诚实地说着,在那玩手机。这世界怎么了?人们的生活里好像一部手机就够了,“看这里,它们再过两个月就冬眠了。等我先去晾水。”哦,她在现学现卖。
小鬼只来过一次,却好像是这个家里的老人了,没有丝毫的陌生感,直接去厨房找两个大盆接了两盆水:“你去餐桌上看着它们,别爬到地下,给它们起名字了吗?”
我啊呀一声,吓了一跳,差一点就把三小只扔到桌下:它们居然爬到我的胳膊上,太放肆了,关键是我害怕呀!原来,我是那好龙的叶公!我赶紧抽出胳膊:“还没呢,叫小绿好听不?”
“你别怕,它们又不咬你。”小鬼一手一只把它们抓在手里,“这只吗?今天初一,就叫它初一吧,这只叫初四,至于这只大的,”小鬼看了看最大的那只,“就叫廿九吧。”
“好。”简单,好记,初一、初四都是我的生日——难道小鬼认识我?小鬼是怎么知道的呢?
知道我有两个生日的人不多:爸,妈,兄弟姐妹。但也许小鬼并不知道,只是随口一说。
水晾好了,结果小鬼把之前的石头洗干净后,把水倒一个玻璃缸里,刚够到龟背的。
“放三个缸里吧,这不是还有两个吗?在一起我怕它们打架。”我有点不悦:经纪人就是我的仆人,凭啥替我做主呢?
“你看,”小鬼把手机递给我,“它们喜欢群居。”
也好,有伴儿,省得孤独。我不就是一个人呆得久了吗?男人走时给我留下了这套大房子,也算不上豪华,但一个人住着,多少有些空旷。
“是,我在顶楼,你拿上来吧。”小鬼接了电话,我很诧异:是我这个八零后太保守了吗?还是九零后的小年轻自来熟呢?合同的字还没签,就敢把地址告诉人家了。
“谁啊?”我假装不在意地问,“我从不往家里带朋友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最好给我本分点儿。
“京东快递,”小鬼边和初一初四廿九聊天边回我一声,“这个玻璃缸有点小,我给它们三个买了一个小房子。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刚晾那么多水是打算往房子里放的。”
我的脸有点红:我连乌龟都害怕都防,莫不是失去了信任的能力?一个眼神清澈的孩子,能坏到哪里去?我不是顶级豪门,顶多算中产阶级,在我的认知里财富自由罢了,又不是倾国倾城,人家能伙同别人骗我财还是骗我色?真是的,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谁骗我不成?
我放下心。待房子送来,和小鬼一起,不,是看着小鬼神奇地把它组装好。这是两层的房子,小鬼给它们铺上石子,造上景,放好水,接上电,满意地给三小只乔迁新居:“给你们换个宽敞的房子。”
我也想去抓三小只,只是手刚伸过去,廿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入手里,把头缩了回去。初一初四在小鬼的手上自在地爬。
“你得把它们当成朋友,它们才会把你当成朋友。”小鬼见状指点我。
“我怎么没把它们当朋友?亏我把它们带回来,和我一点都不友好呢。”我心里嘀咕着,也颇有些不服气:难道龟还看人下菜碟吗?是觉得小鬼比我年轻漂亮不成?
小鬼一会儿去洗手间找个刷子给它们刷刷,一会儿又跟它们聊着什么,是了,我花了钱,她用了心。
“多少钱?我发给你。”我怎么也要占一样不,别的没有,钱我还是有的。
“这个还是有点小,养龟和养孩子似的,得给它们整个别墅,一会儿还有一个大的。”小鬼充耳不闻。
等等,她这个年纪出来做经纪人,不对,确切说更是生活保姆,难道她很缺钱吗?也或者,人家根本不是因为钱才出来的吗?我倒是有点搞不清楚了。
“呀,真是良心厂家,你快来看,还送了一只龟呢。”小鬼像一个孩子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第一时间打开送上门的别墅,坐那埋头研究组装。
“这和那三只长得不一样呢?”我接过那个小盒子,看着这小东西,怕不是没有几天,尾巴倒是不短,似乎比三小只的还长些,“三小只怎么耳朵那是红的啊?”
“原来我们搞错了,三小只是红耳巴西龟,这个才是中华草龟。”小鬼查完继续在那摆弄,我看着三小只在那里爬,心里担心着新来的那么小能活吗?
“新来的叫啥合适呢?怎么也要有个名字。”
“叫小十四吧。”十四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
小鬼动手能力还真的很强呢,我在这瞎琢磨的功夫,她已经把四小只放进了新家:一处独栋别墅。宽敞的水域,石子,水草,尤其那水葫芦格外好看。水循环地流着,爬上七层楼梯就是一处平坦的晾台,它们可以并排在那里,晒灯的光并不刺眼。餐厅也不小,龟粮和小鱼小虾都在那里。小十四尚小,它的婴儿床不大不小刚刚好:上面盖一层水草,睡在里面可以,爬出来亦可以。它的房间也是独立的,一层石块,正好爬出来到晾台上。婴儿床在水里。它们的房顶是星空。三小只在水里潜了一会儿,头探出水面,四只爪子扒来扒去,转眼就爬上了晾台。小十四许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它前蹬后踹地逃离了婴儿床,也凑近了兄弟姐妹们。
我看着它们,不由得呆了。廿九左爪扒着初四,右爪扒着初一,初四伸长尾巴,露出头看着小十四;初一面向廿九缩着头睡大觉;廿九伸长脖子,像是王者,霸气十足。它们在说什么呢?不知谁还发出了欢快的声音,难道它们在欢迎我?还是在邀请小鬼?我一下子去了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