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腾讯稳坐公司新闻头条，与今日头条互诉，腾讯视频打造的女团选拔节目《创造101》中的选手王菊逆袭翻盘，现象级的王菊效应在网上发酵。在五月，让我最感兴趣的一条公司新闻也与腾讯有关。5月30日，腾讯官方公众号发布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她叫Siren，不是人，也可以是所有人》。

腾讯与其他公司联合研发出数字虚拟人，名叫塞任（Siren），取自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鸟的海妖。虚拟人塞任的形象与面部表情都来自真人，腾讯为虚拟人取这个名字，大概也是想说明虚拟人半真人半数字化的特质。虚拟人在文娱产业应用前景巨大，利用虚拟成像技术，周杰伦曾经在演唱会上实现了与虚拟的邓丽君的隔空对唱。虚拟人更加前卫的应用场景是，实现人工智能驱动。对此，腾讯官方公众号的文章中做了这样的畅想，「Siren现在还需要真人驱动，未来，是否可以由AI驱动？那么想象家里像《银翼杀手》里，有一个虚拟伴侣或助手，想必很奇妙。」

二  

玛蒂娜·罗斯布拉特

2014年，美国年收入最高的女企业家玛蒂娜·罗斯布拉特（Martine Rothblatt）出版了一本探讨人工智能前景的书《虚拟人：数字永生的前景与陷阱（Virtually Human: The Promise and Peril of Digital Immortality）》。玛蒂娜的经历非常传奇，她大学毕业以后进入卫星通讯业工作，1994年，她的女儿被确诊患了死亡率百分之百的罕见病肺动脉高压，为了延续女儿的生命，玛蒂娜自学生物，从葛兰素史克手中买下一种针对肺动脉高压但尚未通过临床实验的药物的专利权，1996年，玛蒂娜成立了专门的公司对买到手的药物半成品精度研发，在通过了临床实验以及药监部门认证以后，将药物推向市场，1999年，玛蒂娜的生物制药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

1994年在孩子确诊之前，玛蒂娜自己也频繁奔波于医院，那一年，她接受了变性手术，终结了自己40年的男性身份，将自己的名字从马丁改成了玛蒂娜。不变的是玛蒂娜依然与妻儿共同生活、相亲相爱，玛蒂娜和妻子碧娜都表示彼此是灵魂伴侣。1954年，一个男婴在美国一个犹太家庭咕咕坠地，父母给他取名马丁，青少年时代受科普杂志上宇宙探索专题报道以及太空主题科幻小说激励，马丁大学时选择了天文专业，大学毕业以后，先是在卫星通讯公司工作，后来又自主创业。马丁在立业之前便结了婚，他与黑人妻子碧娜在舞厅一见钟情。结婚，取得事业成功，在征得所有家庭成员认可后接受变性手术，自己术后为患罕见病的女儿投身医药行业，与机器人公司展开合作、以碧娜的物理形象为蓝本、克隆碧娜的思维制作出一个名叫碧娜48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写书阐释自己对人工智能驱动的虚拟人技术近在咫尺的乐观预期，玛蒂娜用生命在诠释什么是「人生不设限」。

三  

虚拟人碧娜48

2007年，思维克隆人碧娜48从美国汉森机器人公司下线。碧娜48能够自主与人交谈，深奥的哲学、技术话题也能驾驭，碧娜48还能够通过面部表情来传达情绪。玛蒂娜在2014年出版的《虚拟人》中坦露，人的生理寿命有限，但是通过克隆思维的方式，人能与自己的家人、子孙长久相伴，这是她投资研究虚拟人的初衷。

死亡是伟大的文艺作品恒久的命题，一些源远流长的文明中，对于死亡的思考精深而微妙。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墨西哥作家帕斯说，墨西哥人「调侃死亡、爱抚死亡、与死亡同寝、庆祝死亡」。墨西哥人还创立了亡灵节，这一天被专门用来与死亡对话。去年年底上映的迪斯尼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讲的便是一个墨西哥男孩在亡灵节这天，跨越阴阳两界、寻访自己所知甚少的先祖的生平故事，并带着先人们的亡灵回到人间，与在世的家族成员短暂团聚。如果思维克隆人技术成熟并推广应用，在未来世界，在亡灵节以外的任何一天任何时间，人们也能够与祖先对话。

思维克隆技术的关键就是制造出能够像人类一样思考的计算机。对于人机之别，玛蒂娜的观点非常新颖，她认为人脑就像奇数，计算机是偶数，奇偶是互斥的，但人们能够分别从奇数集合和偶数集合中挑选数字共同组成一个新的裴波那契亚数列（数列中的每一项都等于前两项的和），也就是说，人脑与计算机的思考方式本质不同，但又有相通之处。

曾经有哲学家将人类面临的问题分为简单问题和复杂问题两类，像看见一座建筑后去判断建筑的大小属于简单问题，但是像付出情感却收不到回报，由此历经心理痛苦属于复杂问题。玛蒂娜认为，人的感官神经元就像脚手架，建筑工人依托脚手架来建房子，而人类通过感官神经元来产生系统的感官认知，来了解简单问题。而人之所以能够感知复杂问题，是因为人脑中神经元之间连接方式的丰富。「付出的爱收不回」给人在抽象认知层面所带来的痛苦，是神经元复杂的联合方式带来的。

因为人脑神经元的复杂联结，人类能够产生复杂的思维认知，如果人类要制造出有自主思维能力的虚拟人，就要在计算机上模拟出神经元的复杂联结方式。玛蒂娜的观点是，不必在计算机上复刻出和海量人脑神经元同等复杂的结构，就像人从飞鸟身上获得灵感发明了飞机，但是迄今为止，飞机上仪器设备的精密程度远远比不上鸟的身体结构的精密，但这并不影响现在的飞机比鸟飞得更高更快、飞行距离更长。让计算机具备思维能力，就是要在计算机上做出一个相比人脑而言，低配版的神经元联结结构，加上在时间的进程中技术会呈现指数升级的摩尔定律，玛蒂娜对于虚拟人技术的实现非常有信心。

四  

玛蒂娜是一流的企业家，站在全球计算机与生物应用技术的前沿，她说在目前的技术基础上，专家通过贝叶斯网络，在电脑上初步实现了对人脑思维的模仿，也就是对部分神经元联结方式的克隆。

A、B事件都发生的概率既等于A发生的概率P(A) 乘以在A事件发生的前提下B事件发生的概率P(B|A)，也等于B发生的概率P(B)乘以在B事件发生的前提下A事件发生的概率P(A|B)，也就是 P(A)×P(B|A)=P(B)×P(A|B)，P(A|B)=[P(A)×P(B|A)] / P(B)。这就是贝叶斯公式，贝叶斯公式非常实用，能够被用来预测疾病。例如，P(疾病)是患某种疾病的概率，P(检测=阳)是医院检测结果呈阳性的概率，P(疾病，检测=阳)是检测结果呈阳性的情况下真实患病的概率，这个概率用公式表示就是：

P(疾病，检测=阳)=[P(疾病)×P(检测=阳，疾病)] / P(检测=阳)

检测为阳性的概率是确实患病并且检测结果为阳性的概率加上没有患病却依然被错误检测为阳性的概率，用公式表达就是：

P(检测=阳)=P(疾病)×P(检测=阳) + P(-疾病)×P[-(检测=阳)]

所以：

P(疾病，检测=阳)=[P(疾病)×P(检测=阳，疾病)] / {P(疾病)×P(检测=阳) + P(-疾病)×P[-(检测=阳)]}

因此，在知道某种疾病的患病率以及患病者检测结果呈阳性的概率的前提下，根据贝叶斯公式，能够得出某人在检测结果呈阳性的情况下的患病率。

贝叶斯推断在互联网中有着广泛的运用，对垃圾邮件的过滤，便是通过贝叶斯推断。机器学习的先驱、因为贝叶斯网络研究成果在2011年获得图灵奖的Judea Pearl今年5月出版了新书《问题之书：因果关系的新科学（The Book of Why: The New Science of Cause and Effect）》，Judea Pearl在书中表达了贝叶斯推断在过去、现在、将来的重要性以及实用性的认同，但他提出，教机器学会像人一样思考，不能简单基于贝叶斯推断，这是一种关联判断，人工智能技术成熟的关键是机器能够自主识别出表象后面的因果关系。

五  

图灵奖得主Judea Pearl

Judea Pearl认为因果关系分为三个阶段，从下到上，第一个阶段是关联，即看到对象建立关联；第二个阶段是干预，即采取措施进行干预，第三个阶段是违实（counterfactuals），就是在反思的时候，做出与既有认知不一致的假设，推导可能的结果。比如研究者在一个购物中心观察到，消费者在购买牙线的同时也会购买牙膏，通过观察，研究者在牙膏与牙线的购买行为之间建立关联，这是因果关系的初级阶段。然而到了因果关系最高阶的违实层面，研究者会做出与现实不一致的假设，也就是假想出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情况，比如在牙线售价不变的情况下，牙膏售价翻倍，人们同时购买牙线与牙高的情况还存不存在？

现在被冠以人工智能之名的自动驾驶技术、语音识别、深度学习这些技术在Judea Pearl看来，仅仅是处在因果关系初级阶段的关联判断，然而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进化出了认知思考能力，认知思考能力的核心是去做违实的思考，也就是突破既有认知边界，探索暂时还未知的领域。为了更直观的说明现阶段基于贝叶斯统计的人工智能的局限，Judea Pearl借用了柏拉图的洞穴囚徒来类比。幽深漆黑的洞穴中，一群囚徒带着镣铐，一直面壁，囚徒和他们身后的火堆之间有一条小道，道上人来人往，火堆将道上行人的影子投射到囚徒眼前的墙壁上，囚徒对世界的认知仅局限于这些影子，如果有一天囚徒有机会走出洞穴，看到太阳底下的三维世界，囚徒可能会崩溃，因为太阳底下的三维世界与人影在洞穴墙壁上的二维投影完全是两码事。Judea Pearl认为贝叶斯网络如同低维的墙壁投影，而机器能够在违实的层面分析问题才是对于人类思维本质的高维再现，但人工智能要走出贝叶斯网络的洞穴，还要花很长的时间。

六  

腾讯将参与研发的虚拟人命名为塞任，借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鸟的海妖的名字，来表达这个虚拟人是半人半数字化。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是有疑问的，塞任是居住在海岛上的海妖，她的妖冶歌喉对手有致命的吸引力，听到她歌声的水手会走火入魔，跳入海里，葬身鱼腹。多年征战在外的英雄奥德修斯率领船队返航时，经过塞任居住的小岛，塞任故伎重施，用歌声魅惑水手，幸亏奥德修斯提前洞悉致命的陷阱，他在船经过小岛前命令所有的水手用蜡堵在耳朵，平安度过一劫。在人类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未来世界的虚拟人可能会和塞任一样，将人类引向末路。

《虚拟人》这本书的小标题是《数字永生的前景与陷阱》，作者表达对人工智能乐观预期的同时，也表达了对人工智能技术的担忧，担忧机器人反叛人类。在《问题之书》中，对于机器人可能反叛人类这个问题，Judea Pearl的回答是当技术成熟，机器人能够像人一样在违实的层面思考现实中不存在的情况可能产生的结果，这时，机器人具备了预判能力、移情能力以及自控能力，这样的机器人是有道德感的，能和人类共筑美好未来。也就是说，当人类能够赋予机器人在违实层面推导预判的能力，人类就像奥德修斯一样，在经过致命歌声缭绕的海域时，提前用蜡堵住了耳朵、屏蔽了音源，从而最大程度隔绝了风险。

尾声  

六月，OPPO、VIVO发布了旗舰机，共性是屏占比都很大，都有智能化的语音系统。硬件厂商在搏杀，软件厂商亦然，「头腾大战」在六月初余波未了，互联网评论员keso在个人微信公众号发布文章《张一鸣的战争》，他写道：「腾讯，是你，而不是今日头条，正在经营着迄今最了不起的互联网平台。别理头条，别理抖音，别理那些除了泡沫别无价值的东西。你的事情比他的重要，你的时间比他的值钱。」

keso对今日头条的评价，我无法评论，因为我没有用过今日头条系的app，不下载抖音是因为怕自己沉迷，不下载今日头条是因为手机里已经有两个新闻聚合app，一个是坚果手机自带的锤子阅读，另一个是红板报，使用红板报的频率更高，因为我的公众号入驻了红板报，红板报智能推送的内容很契合我的阅读偏好。

现阶段，各大app的智能推送、智能虚拟人、苹果和安卓的语音识别都基于贝叶斯网络。腾讯和今日头条的战略战术不同，但是他们用于市场作战的部分技术武器本质上差别不大。keso说「腾讯的时间比今日头条值钱」，我由此联想到摩尔定律认为随着时间推移，达到同等程度的技术进步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也就是在单位时间内，完成的技术飞跃越来越惊人，这样的单位时间当然比普通的时间更值钱。

对于处于竞争关系的不同公司，究竟谁的时间更加值钱，谁能在单位时间内做出更多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兼具的产品，不同的人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预期，但预期的证实或证伪，要交给时间来揭晓。

如果说既想获得智能虚拟人为人类社会带来的便利，又想规避虚拟人反叛人类的恶果，就像奥德修斯既要带领船队向着目标乘风破浪，又要想方设法帮船队避开海妖塞任的致命诱惑，那么，打造印证摩尔定律、为用户带来信息、屏蔽噪音、创造价值的公司也是奥德修斯式的漫长远征，要避开快速收割用户、快速套利的诱惑。

其实，个人成长、精进也是一场奥德修斯式远征，心怀长远目标，同时拿出毅力无视短期诱惑。2018年已经过去一半，上半年因为写公众号的关系，会更加系统化思考问题，现在回头审视过去六个月写的文字，时间的进程历历在目，能看到自己的长进与不足。2018年下半年，希望自己可以虚心若愚、求知若渴、踏实行路。

参考资料

纽约杂志对Martine Rothblatt人生轨迹的报道

Martine Rothblatt《Virtually Human: The Promise and Peril of Digital Immortality（虚拟人：数字永生的前景与陷阱）》

Judea Pearl《The Book of Why: The New Science of Cause and Effect（问题之书：因果关系的新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