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爱别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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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意怅然
下午五点五十。
窗外雨雾濛濛，雨声淅沥。
只有芷妍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手指在电脑键盘上起起落落。敲击的声响让整个办公室益发显得空旷和寂静。
笃、笃、笃。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这个魔咒般微妙的结界被瞬间破除。
门其实开着，站在那儿的正是卢知寒。一身休闲装，和他手边黑色的长柄伞显得有些不相称。看见她向门口这边看来，他招手打示意：“走吧。我送你回家。”
“大叔，你等了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这儿。”其实是担心她自己走下来会很辛苦，所以急急地上来，五点十五分就到了。
“抱歉。可是我现在手边还有工作。你今天别送我了，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的。”
知寒依然站着，身材颀长，长柄伞是他的手杖一般，在坐着的芷妍看来，多少有一些压迫感。他瞥了一眼她面前的电脑：“你现在手头上的工作，deadline（截止日期）是什么时候？”
“明天上班之前。”
他伸手按住她放在鼠标上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那就明天早上来做。”
“明天早上根本来不及……”
“明早我五点半来你家楼下接你。”
“可是……”
“你觉得现在，效率高吗？”
闻言，芷妍摇摇头。不是很高，可以说是很低。
“那就明天早上来加班。而且现在窗外的乌云很厚，等一会儿下暴雨也说不定。你脚上有伤，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打车回家？”见芷妍没有再表示反对。“那，你整理一下东西，我们走吧。”
“好吧。”
“楼下是要刷卡的，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在电梯里，芷妍轻声问着知寒。
“看我长得太帅，楼下的保安大叔已经认识我了。”知寒也学着芷妍的样子，轻声地在她耳边回复道。
“我觉得保安大叔是看你也是大叔了的份上，才不和你计较，放你进来的吧。”知寒凑在她耳边说话时呵出来的热气让芷妍微微有些不自在，她悄悄向后挪了一点距离，但在言语上却没有表现出一点退缩的意思。
“难道你不觉得，我确实可以有让人印象深刻的魅力吗？”卢知寒不置可否地盯着芷妍看，看她对此沉默，又挪开了眼：“看在你是个伤员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真正到一楼的时候，外面已经不知何时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雨点密集，摔在地上，拍出不小的声响。
知寒将车开得尽可能接近三井大厦，然后下车扶着芷妍坐上副驾驶。
雨打车窗，在曲面玻璃上流淌成小溪。车内是淡淡的香味，一个女声低吟着柔情的英文歌曲。
汽车平稳地前行。
芷妍探头向外张望，语气稍稍有些落寞：“好可惜。回上海后只在飞机上看过黄浦江，本来今天想有机会去江边坐坐。结果今天下雨了，而且还不小。”
“那现在我往江边开。”
芷妍凝望窗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谢谢，但还是算了吧。今天即使能够到江边，也没有地方可以坐。还是麻烦大叔您送我回家吧。”
雨点不停地敲击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一刻不停地运转。
“晚饭吃过了吗？” 知寒微微侧头向芷妍提问，但眼神还是看向前方路况。
“没有。”
“回去自己烧？”
“一般回去还没有超过七点的话我就自己做简单一点，超过七点就不吃了。”芷妍看向正专注开车的知寒。
“那我们先去吃晚饭吧。”不待芷妍抗议，知寒将手上的方向盘一打，向着与芷妍家相反的方向前进。“你脚伤着，烧菜不方便。还是在外面吃一点好了。”
“那……可不可以AA制？”
“不可以。我请我喜欢的女孩子吃饭，天经地义”
“那，拜托去便宜一点的地方吃。你……千万别再破费了。”回国后的那一餐，花费不菲，但却让她食不甘味。
“好，那去吃面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面馆。”
“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的就是面条。松菊面馆。”
“你记性真好。我已不太记得那家的店名了。”芷妍的声音很轻，手指交叉绞合，没有抬眼去看知寒。
…… ……
我带着卢俊卿去了一家面馆。对，那时候，他还叫卢俊卿。
吃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卢先生，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甫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怕他以沉默来回应，马上自找台阶下：“如果你还没想好的话，其实也不必告诉我的。”
“不，我想好了。”他搁下筷子，隔着袅袅的雾气看向吃相不佳的我。我赶忙低下头去做吃得津津有味状。或许是看到一个女孩子满嘴面条的样子很可笑，他的声音里竟然晕染上了一丝笑意：“找一份工作，从头再来。”
不错，这个回答比我以为他可能的回答要积极多了。“那你还住在别墅里吗？”幸运的是，别墅里的水、电都还未被切断。天暗下来了，合上电闸，灯照旧能够亮起来，瞬间营造出一种满室辉煌的错觉。但这错觉在我看到冰箱的那瞬间就消失了。立式冰箱的下方是一滩墨绿色的水渍，干涸已久。我绕开水渍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打开冰箱门，里面的场景非“狼藉”不能形容——蔬菜水果已经不成样子，就连一些罐装食品也都散发出一阵难闻的臭味。
“不，我必须得租房子了。一周后，别墅就会被拍卖。”
…… ……
“以后还是一起去吧。”隔着腾腾的热气，水雾迷蒙，对面的昔日美少年对她说道。
“诶？去哪里？”芷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直接暴露了她刚才走神的事实。
“后来我带浩初去过，自己也去过很多次。——但总是第一次的味道最让我忘不了。所以下次，一定要再一起去一次。我们两个。”
芷妍勉强扯起嘴角：“当时只是随便选了一家面馆而已。你在北京呆了那么多年，应该也知道北方的面食都很不错。”今时与往日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当初急切地想将不多的下馆子经验中吃到的最好推荐给他，现在却觉得这样的心思羞于启齿。
“还有当时你替出国的同学租给我的房子，也不知道现在会是谁住在里面。”知寒感慨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向她飘来，多少让她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装作自然而然地低头喝汤。
好在此时知寒的手机及时响起，缓解了不合时宜的尴尬。
“对，我在‘江南一品’这儿……你快到了是吧。我马上出来。”挂了电话，知寒拿了手机起身：“小言，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好。”芷妍颔首。
用餐完毕，知寒先跑去开车，芷妍以长柄伞为手杖，一拐一拐地走向“江南一品”的正门口。
但在雨幕中她等来的不是那辆她熟悉的别克车，而是一辆SUV。
“你的别克呢？”
“请租车公司帮忙开走了，这辆是换来的。我们现在去江边。”
“……这两件事之间，有关系吗？”
“有关系。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SUV的底座很高，视野比一般的小型车好很多。每一次遇见红灯停下来，一旁的小车里的情形都一览无遗。汽车行进的过程中，芷妍转过头来似乎想和知寒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终究是别过头去静默地看着窗外移动变幻的风景。
明明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但她的动作都被他捕捉到：“别担心。我们诺兰和这家租车公司的合作关系从北京的时候就有了。临时用车的时候，他们优先派车；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也优先为他们提供随车翻译的工作。所以这次约车，也是价格从优。”说完，他顿了一顿，像是说给芷妍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你难得有心愿，我一定帮你实现。”
江边的城市阳台。
此刻少有人行。
乌云厚重，替代了原本夕阳的位置。暮霭沉沉楚天阔。虽然天色并没有完全暗下来，但江畔的灯火却被陆陆续续点上。
芷妍坐在SUV的后备箱上，两条腿悬空着晃荡，头顶是打开着的车后盖，眼前是壮阔的江景——像曾经每一次她坐在江边时的感受一样，让她感知到自己所以为的难以逾越的鸿沟在大江大河的面前无比渺小，简直不足介怀。
突然身上一阵暖意，一件大衣披在了身上。“谢谢。”芷妍拢了拢衣服，轻声道谢。
“不客气。”知寒在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看着滔滔的江景。“在想什么呢？”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①。小资青年的伤春感秋而已。”
“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出乎她的预料，知寒知道诗句的出处。“不过现在是‘水国秋寒晴复雨’罢了。”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知寒微笑着看向她：“翻译到瓶颈的时候，总是想着要有所突破。后来才发现回归到母语中温故知新，也是一条很不错的途径。”而且，你那么喜欢这些文句，逼得我爱屋及乌。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翻起的车后盖上，白雨跳珠，发出清晰的声响。两侧是汇集的水流划出的优美的抛物线。让芷妍想起京都的大大小小的神社正殿前手水舍②中长流不断的净水，以及那个陪伴自己过了很多个雨天的人。
“大叔，以后如果和我见面的话，一定要记得带伞。”芷妍的出声，终结了卢知寒以为会一直保持的沉默状态。
“诶？怎么说？”卢知寒眉梢眼角带笑，还有一点点疑惑。
“我是雨神体质。”
“雨神体质？” 知寒摸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好笑地看着芷妍：“有你在，会经常下雨？”
“嗯，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芷妍自嘲地微笑着说：“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基本上我出去一次，就下一场小雨。有一次，我出去散了两次步，那一天就下了那两场小雨。后来我都不敢随便出去走走了。”
“那你应该多去热带沙漠气候的国家旅游。可以造福人类。”知寒笑望着她，但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心情好一点儿了？那可以和我说一下吗，你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为什么哭了？”
注①: 出自唐代刘长卿的《别严士元》。总觉得刘长卿是在唐代诗人中面容最模糊的，但是这首诗莫名动情和温柔。
注②：手水舍是位于神社，寺庙的参道或社殿旁，设有净手池让参拜者洗手和漱口的建筑物。大部分的手水舍是没有墙壁的亭子，四根柱子稍微向手水舍中心倾斜，并于中心安置水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