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第十章)
北方冬天的早上太阳迟迟地不肯出来,巷子里依稀的几个勤快的人家拿着高粱做成的扫把打扫着自家门前,偶尔几个人从涝池里挑着水,竹子做成的扁担咯吱咯吱很有节奏的响着,水桶的重量让扁担已经变了形,弯曲着伸展着,也是手冷的缘故吧,二愣子竟然把手撒开让扁担自己在他的肩头跳动。没有到深冬寒风却也凛冽,树梢早已没有了绿色,北方的冬天没有风就是好天,然而此刻风却无情地吹着大地,夹杂着干枯的树叶随风飘散,吹着人的脸像刀子一样……
父亲径直地走向巷子西头那古井,说是古井因为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挖掘的,据听说有几十丈深,井口和井壁都是用石头砌成的,水已经几乎干涸,只有拿着手电筒才能看到井底的亮光,由于已经废弃井口放着一块很大的石头,听老人们说那石头也有四五百斤的分量。父亲挪开了石头,顿了顿,摘下前些年去西安看病爷爷给他买的眼镜,那是他喜欢的墨镜,他把它放在了井口自己纵身跃下(也许当时他会犹豫也许也不会)……
(这是我今生最不想也不愿提及的情景,三十八年我讳莫如深,我也曾恨过父亲,恨他的病,恨他的不负责任,恨他逃避,恨他抛弃母亲和我还有亲人,恨他让我没有了父爱,恨他,不愿提他尽管他对于我只是几个片段,连做梦都不想。直到婆婆去世我才似乎大概可能也许有点原谅他了,也许是他生错了时间,也许也有爷爷的错,也许也有母亲的错,也许也有我的错,更多的是他自己的错,也许他真的太累了……)
听到噩耗家里乱作一团,爷爷婆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爷爷捶胸顿足的哭着喊着父亲的名字,母亲早成了泪人,姑姑们搀着婆婆,我被吓得不知所措只剩下大哭了,那时候却没有人哄我了……
当时的农村遇到事拼的就是自家人,然而当时二爷爷家大伯早去了东北安家了,二伯也留在了部队,智民大当时也就十六七岁,爷爷婆婆领着母亲和四个姑姑不知所措。当时天气已经冷了再说那么深的井,几乎全村人都围观着却没有人愿意打捞。也许也有不是当地老住户的原因吧,后来二爷爷和爷爷凑了三百块钱吧沟北当时在村里杀牛的**才把父亲打捞上来……
父亲葬礼那天四文叔家婆婆用一根红头绳把我拴在我家对面的磨盘上,据说那样是怕父亲也带我去,母亲扶着父亲的灵车痛哭着喊着,爷爷躲在了角落时而捶胸顿足时而目光呆滞,一夜之间白发多出了许多,婆婆也没有了昔日的端庄,那时候仿佛头顶的天塌下来一般,歇斯底里地哭着……
送走了父亲家人们很长时间不能从悲伤中走出来,爷爷变得更加敏感,越发胆小了,经常会一个人躲在犄角旮旯流泪。以前家里开的是偏门,有个懂阴阳的先生说那不吉利家里才出事的,那时候门口是很矮的土房子,爷爷找来工匠很快就把门挪到了中间,和门正对的地方修了个照壁,都是风水先生说的。亲人们擦干眼泪开始面对生活,婆婆忍着眼泪把家里打理的像以前一样井井有条,一边还要去生产队下地干活,母亲拼命地干活,不让自己有时间去悲伤,她当时才二十八岁吧,她已然学会了坚强。二姑做工回来加倍的疼我爱我,县里宣传部专门到家里采访她了,还给我和二姑照了一张照片,照片中二姑拿着一本书给我讲,那时候她是村里的民兵还扛着枪,英姿飒爽,标题是《好姑姑》,当时在县里一个报刊栏展出了好长时间的。三姑和四姑回到学校努力的学习。也许从那时候起我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那就是自卑,幼儿园的小朋友鼓吹着自己的父母如何如何坐过汽车坐过火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从不知哪里蹦出来一句“我老舅是开火车的”算是搪塞过去了,此后我便不再和他们讨论相同的话题,我更加不愿意让他们看我用异样的眼神……
回到家里爷爷婆婆更加把我当宝贝一样,冬天了我会和爷爷婆婆睡觉,那个小房子的炕通着做饭的灶,炕自然都是全天的暖和,冬天的早晨我会赖在炕上不愿起床,就连拉屎撒尿都是婆婆给我把尿盆放到被窝,当然要是吃饭了我还懒得起床婆婆定然会把好喝的小米稀饭和我爱吃的“北雷红”端到被窝,爷爷也会央求我起来,害怕我冷会把我的棉袄在灶火烤热很快地跑过来给我穿上,还有那个装红糖的罐子那是我的专利……
尽管父亲那些年多病但依然是家里的顶梁柱,待这根柱子坍塌以后爷爷奶奶似乎在人前都矮了半头,母亲也会因委屈而泪流满面。那一年村上通电爷爷因为懂得算账也就被安排做了个保管,都是电线,开关,电料之类的,当时那个库房有两把钥匙的,他和当时当电工的某某一人一把,可是后来却被诬陷说他监守自盗,八十年代初期那时候依然有着文革时期的味道,动不动就会有人被批斗,被游行,戴着高高的帽子。爷爷为人处世都很谨慎,也很正直,当时在村里口碑比较好,但是毕竟是少了一卷线不知去向他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好在并没有批斗只是在大队会议室旁边那个小房子里关了一个星期多,每顿饭都要婆婆送去那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