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洗梦录》第042回 妙手行医哭孝子 巧言整蛊戏贤孙
文 |骤雨长风
逍遥三少离去不过两天的时间,万寿宫中一片愁云惨雾,龙榻之上昏迷不醒的太皇太后和真宗皇帝二人容颜苍老到了几乎认不出来的地步。
血脉连心,云悠然不免心头一痛,忙从怀中掏出解毒灵丹,想找个宫娥取过水来为太皇太后服药。回身一眼就看见了怀王赵睿,这家伙躲在云悠然身后,脖子伸得老长,探着脑袋贼眉鼠眼地盯着云悠然的一举一动,原本就极肥的大脸表情古怪,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为亲人担心的样子。
赵睿见云悠然注意到他,骤觉心虚,连忙缩头避开云悠然的目光,用袍袖擦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挡着脸不让云悠然看见,心里嘟囔着:“老天爷保佑,保佑云悠然取回来的药不好使,让死老爹醒不过来,千万千万,只要我能当皇帝,一定把庞赛花那个小骚货弄到手,老天爷,到那一天,您让我给您娶个仙女都行,我天天给您烧高香…”
云悠然知道赵睿这家伙心怀鬼胎,懒得理他。这时,一旁不声不响的宁王赵祯突然开口道:“小德子,快去取水来。二皇兄和两位侯爷一路马不停蹄,千辛万苦取来了解药,你们两个还不快为皇兄和两位侯爷看座上茶。”转回身来向云悠然深施一礼,“二皇兄,我是三弟赵祯,二皇兄和两位侯爷一路奔波,辛苦劳顿,快坐下来歇歇,为太祖母和父皇服药之事由皇弟我代劳好了。”
云悠然没留心赵祯是什么时候跟进来的,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赵祯,宁王年少,相貌端正,面白如玉,衣冠楚楚,一脸的平和之色,平和得看不出一点波澜,同为太子,与赵睿相比,赵祯没有丝毫的张扬之气,更多的是沉稳与内敛,颇有大家风范,可以说宁王赵祯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城府。
云悠然没有坐,淡淡地问了一句,“方才在桥上喝退神箭营的人是你?”
“方才小弟贸然,让二皇兄见笑了,想来两位皇兄之间只是一点小小的误会,二皇兄切莫记挂于心。此番承蒙二皇兄千辛万苦取回灵药让太皇祖母和父皇容颜回春,龙体康健,真是我大宋江山之福。小弟心存感激,奈何小弟无能,未能为二皇兄助上微薄之力,真是心感惭愧,还望二皇兄莫怪。您快快请坐,您只需一旁指点,让小弟代劳来伺候太皇太后和父皇服药。”
赵祯言辞恳切,谦和有礼,避重就轻不与自己正面相对。这个人总能在恰当的时候低调现身说些顺风顺水的话。云悠然知道自己和赵祯不是一路人,感觉不到和赵祯之间有任何的兄弟亲切之意。
云悠然是为了寻仇才入宫门的,可自打入宫以来他就一直不喜欢这里,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喜欢。尤其是不喜欢眼前这两个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
赵睿飞扬跋扈,明目张胆的挑衅自不用说,云悠然见到他就像见到苍蝇一样讨厌,赵祯虽处事谨小慎微,可暗藏城府。云悠然和赵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中长大,一个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少年;一个是深宫谋存的皇家太子,纵然彼此血脉同宗,却也根本没办法走到一起。
身为局外人,颜无错旁观者清,这个鬼机灵知道此时不便上前,一扯秦问,二人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水看师兄如何应对。
对于自己不喜欢而又得罪了自己的家伙,云悠然自然要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回身的刹那,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
云悠然微笑不语,坐到颜无错身旁的椅子上,把脚往身前的茶几上一担,换了一副表情,笑眯眯地看了看两位太子,又看了看八王爷,指尖一挑,装着灵药的锦盒像陀螺一样在指尖飞转起来,“伯父,药是取回来了,可这送服的药引却是有点儿难办…”
八王爷也是个急性子,和江湖中人打交道之时从来是有话直说,更何况云悠然是他最喜欢的侄儿,“悠然,你小子就别卖关子了,说!药引子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孤王来弄!”
云悠然指尖轻轻一弹,锦盒飞落到八王爷手中,“只怕您老也是有心无力,这药引子有些离奇古怪,是用钱买不到的。”
“有钱也买不到?究竟是个什么古怪的药引子?”
“其实说来也很简单,上古医书上称它作【孝子贤孙泪】。究竟谁有您老看着办吧,反正我云悠然是个外姓人,如果没有这孝子贤孙泪的话…”云悠然面带难色话到嘴边留半句。
“孝子贤孙泪…”八王沉思片刻,猛然回过身来盯着赵睿和赵祯,两眼放光,“你们两个先别走!来人,去拿两个金碗来。”八王一边吩咐太监,一边眼睛死死盯着两位太子,那气势像是生怕两人跑了似的。
“伯父,碗太小,得够三顿的。”云悠然歪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提醒道。
“好好好!贤侄提醒得极是!换盆!金盆!大金盆!”药已到手,若是因为区区药引而救不了太皇太后和真宗皇帝怎能叫八王爷甘心。
…
一会儿工夫,两位太子赵睿、赵祯每人手中多了一个大金盆。龇牙咧嘴的是赵睿欲哭无泪,那模样儿真叫一个蛋疼;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赵祯也一脸尴尬,略显手足无措。
云悠然眯着眼睛说道:“哎哟,伯父,我累了,腰酸腿痛,我先眯一会儿,待会儿…”
“贤侄奔波劳苦,你就放心睡吧,待会儿两个盆都接满了伯父再叫你起来。”
云悠然面带微笑,心安理得地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感觉——爽!
颜无错和秦问谁也不想错过这场好戏,一个用手支着下巴,一个端着茶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位苦逼的太子。
就见八王爷指着赵睿和赵祯说道:“两位贤侄,为了大宋江山社稷,百姓苍生,你们任重道远啊!可以开始了,乖,哭吧,哭吧!”
赵祯手捧金盆,来到太皇太后和真宗皇帝面前,扑通跪倒,“太皇祖母、父皇在上,孩儿不孝,皇亲蒙难,不孝子难尽寸心,实不知毒在皇亲身,痛在子心头,如今,如今…”说着说着眼圈儿一红,扑簌簌落下泪来。
八王手捋须髯满意地点了点头,“祯儿孝心难得,让伯父好生感动!”回头来看赵睿还站在原地,看着金盆发愣,八王气上心头,眼一瞪,“睿儿,还愣着干嘛?”过来!哭啊!”
“我,我,我昨晚没睡好,眼太干,哭…哭不出来!”赵睿一脸痛苦,表情扭曲。
“放屁!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小子逼着伯父爆粗口!你真的让伯父好生失望!”八王一怒,怀中金锏一举。
赵睿傻了,知道伯父又要发飙,好汉不吃眼前亏,赵睿学着赵祯扑通一声跪倒在龙榻之前,把盆往脸上一扣,“哇——哇——”咧着嘴乱叫,装哭起来,可惜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这回八王满意了,看着赵祯一边哭一边说,泪珠儿连成了串儿,言辞恳切,感人肺腑,八王喜出望外,夸奖道:“祯儿,大孝如斯!好啊,再哭一会儿就这眼泪就够服一回药了!咦?睿儿,你呢?你哭了多少?把盆拿开让伯父看看!”
伯父有令,赵睿无奈,哆哆嗦嗦地把脸一扬,金盆空空如也,除了几点唾沫星子,一滴眼泪也没有。
“赵睿!你个混蛋!你真是要气死伯父!说!你还要酝酿多久?要知道伯父手中先皇御赐帝宣金锏,上可…”
话没说完,赵睿抱着盆窜出老远,躲在椅子后面,气急败坏地嚷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破金锏上可打昏君,下可打佞臣,我个皇太子就是个夹在中间的小屁孩儿,没什么打不得的,看伯父今天不打我个小混蛋满地乱爬!从我九岁起,就听你整天吹牛逼!唠叨个没完!这些话我整整听了十五年!十五年!我今天就是没有眼泪,就是哭不出来!你打我也没用,我现在有的就是一肚子气,放出来顶多就是个屁!你想闻吗?想闻我就给你放!”赵睿红眼了,和八王爷指着鼻子互怼。
“我…我…好好好!”八王爷气得直哆嗦,“我赵氏皇族不幸,出了你这么个混蛋太子!赵睿,你小子有种!你肚子里的屁就自己留着吧,这里没人想闻你的臭狗屁!祯儿!努力!多哭一些!待救醒太皇太后和万岁之后,孤王定会奏明他们一切,大宋王朝没有这样冷血薄情,忤逆不孝的太子!今后,我大宋王朝皇门赵氏一族就只有两个太子,云王和宁王,废不孝太子——怀王!”
这话一出,赵睿傻了,连忙跑到龙榻之前重新跪倒,连抽了自己几个嘴巴,“伯父,您老人家息怒,息怒,刚才跟你开玩笑的,我那是为了酝酿情绪,现在酝酿得差不多啦!我哭,我这就哭…我是大太子,可不能说废就废呀!”
好一个活宝太子赵睿,画风转变太快,把看热闹的颜无错和秦问笑得捂着肚子前仰后合,云悠然支楞着耳朵继续装睡,好戏听得一字不漏。
“哭!一个时辰之内谁哭不满一盆,哭不满就不许起来!”
“哇…”赵睿这回可真哭了,再不哭就连太子也没得当了。赵睿担心他的太子之位不保,发愁大宋江山难坐,惦记着老爹的老婆小骚妃庞赛花,原本闷在锅里煮熟的鸭子都飞了…这个闹心啊!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一刻,真的触及了赵睿的心伤痛处,一时间感慨良多,怀王殿下泪如雨下。
“好,睿儿知错就改,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好好好!都说脸大之人能哭,果然不假,睿儿哭出的眼泪就要超祯儿了,留神不要把鼻涕哭进盆里!很好!祯儿,你皇兄就要超过你了,你可要加油儿!”
…
连日来奔波劳累,云悠然三兄弟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间真的睡着了。
…
一个时辰过去了,赵睿和赵祯哭得喉咙嘶哑,趴在地上眼睛都睁不开了,几乎都要抽了。
“贤侄,贤侄,悠然,醒醒,醒醒…”八王爷小心翼翼地摇醒了云悠然。
云悠然梦里正跟小小花前月下,冷不丁被八王爷唤醒,云悠然一脸迷茫,“咦?小小呢?伯父,怎么是您?叫我什么事?”
八王爷一脸慈祥地说道:“看把贤侄你累的,又梦见你娘了吧?你皇兄和皇弟整整哭了一个时辰,我看这盆是装不满了,可吃几颗药总可是够的,你来看一下,现在能为你太祖母和你老爹服药了吗?”
云悠然三兄弟揉着朦胧的睡眼,伸脖一看,“我靠!好家伙!这两个家伙真是人才啊!每人哭了大半盆,别说吃药,洗脸都够了!”云悠然不动声色。
八王爷小心翼翼地说:“药引齐活儿,请贤侄过目。”
“噢…好,好,我看看…”云悠然慢悠悠站起身来,上前拍了拍赵睿,“劳驾,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上前四个小太监搀扶着两位太子到一旁坐下休息。
“哇噻!每人哭了将近一盆!不是掺水了吧?”云悠然看着盆中的眼泪深表怀疑。
“怎么可能!货真价实的孝子贤孙泪,伯父我眼都没眨,一直盯着他们,每一滴都是哭出来的,一滴水都没掺,绝对货真价实!”八王爷信誓旦旦地说。
“哦…酱紫啊…”云悠然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儿,把手指伸到金盆里的孝子贤孙泪中试了试,随即莞尔一笑,“咦?伯父,这孝子贤孙泪怎么是凉的?”
“啊?凉的?这个…时下恰逢寒冬腊月,再说他俩哭得时间长了点儿,要不然我叫人拿去热一下怎么样?”
“算了,伯父,您不知道,这孝子贤孙泪做药引一定要热泪,凉了再热就泥马不管用了!”
“那…我让他俩再哭一点儿出来?”八王爷尴尬地强挤笑容。
瘫在椅子上的赵睿顿时暴跳如雷:“说什么馊主意屁话!你当是这挤牛奶吗?你丫算什么大爷!你废了我算了!当这狗屁太子真他娘的受罪,生不如死!老子不干了!不干了!”说完又瘫在椅子上起不来了。
“小兔崽子!你敢出言不逊!大逆不道!”八王爷又瞪起了眼睛。
“算了,算了…您是王爷,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云悠然假装和事佬儿,“伯父,您大人大量,甭跟他一般见识,今天他俩也不容易的,我再另想办法吧。”
“难道贤侄另有高招?好好好,快说,快说!”
云悠然招呼两个太监过来,“有劳二位,把这两盆孝子贤孙泪拿去倒了吧?”
“啊?!倒倒倒…倒了?”小太监当场懵逼,“没听错吧?”
“不倒也成,留着洗脚、养王八、冲马桶,都行。”
“养王八?洗马桶?那…那这药引…”这回八王也傻了。
“这药引吗…实在不行的话…就倒两杯温水凑合凑合把药吃了吧。”
“什么?!温水水水…水?!”椅子上的赵睿跳了起来,指着云悠然,“你你你你…你这混蛋怎么不早说?摆明了整我!”
“你急个毛线!我刚才话没说完,是伯父他老人家性子急,我是想说有热乎儿的孝子贤孙泪最好,起效快,如果没有的话,温水也成,没办法,是伯父逼你们哭的,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云悠然轻描淡写三言两语把责任推卸个一干二净。
赵睿一双血红的眼睛瞪向八王爷,好像要吃人的样子,“臭老头儿!都是你害的!我这两只眼睛都快哭瞎了!我,我…跟你没完!”赵睿很想抓狂,可已经没了力气,捂着眼睛一抽一抽地坐在椅子上直哆嗦。
八王爷知道自己被云悠然当枪使了,黑锅扣自己脑袋上摘不掉了。两位太子要是真哭瞎了,太皇太后和真宗皇帝就算醒过来也不会原谅自己,眼下赶紧息事宁人,连忙岔开话题,“两位太子今为我大宋江山社稷劳苦功高,日后本王定会奏明万岁,嘉奖两位太子!来人!快扶两位太子回各自寝宫休息!”转回身又吩咐宫娥道:“你们快去,快去倒水为太皇太后和万岁服药!”
赵祯强努力睁着疼痛的双眼,颤颤微微地站起身来,“让孩儿去取水吧,能为太皇祖母和父皇尽一份孝心,祯儿万死不辞!”
…
出了万寿宫,颜无错向着云悠然一挑大拇哥,“我靠!师兄,人才啊!今天我算服了!要论整人,我和张小北都不行,你是王牌儿老大!不过,你这主意真是够馊的,让你大爷替你出手整人背黑锅,整得那俩小子眼泡儿肿得跟金鱼似的,都快哭瞎了,哈哈…太过瘾了!”
“没办法,我讨厌他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可他们又偏偏喜欢自讨没趣,这就怪不得我喽。”
“要说这俩孙子,赵睿生就一张欠揍的脸,赵祯也是一副死相。不过,在宫里混还是得小心提防,留心他们背后放冷箭。”颜无错不失冷静,及时提醒。
云悠然点点头,“我觉得赵祯虽然年少,却比赵睿城府更深,不过话说回来,哥本无欲无求,就算在他们的地盘儿上又能奈我何?尽管放马过来!”
…
次日黄昏,真宗皇帝和太皇太后先后睁开了眼睛,容颜尽复如初,云悠然凑在龙榻边盯着老爹的脸看了半天,真宗朦朦胧胧地听见云悠然嘀咕:“真是灵丹妙药,模样好像比中毒前还年轻了一点点,返老还童,因祸得福,九万两银子一只的王八就是好使,还真他娘的是一分钱一分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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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五不过七的毒就这样解了,鬼宿使者吴公公一个人躲在后宫房间里气得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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