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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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菜咧，黄瓜、洋柿子（西红柿）、大辣子，豇豆、茄子和洋芋——”每次，这个拖着长长尾音的大叔开着“蹦蹦车”（机动三轮的一种）在村头吆喝的时候，我就像被突然点亮的明灯一样，瞬间闪烁起雀跃。所有的打闹、或者聊天，抑或玩耍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只有那个声音像有魔法似的，牵着我的脚急匆匆的从家里跑出去，站在门口的路边等着那辆车“蹦、蹦、蹦”的开到我的面前。

那年，家门口的路还是土疙瘩路。平时是坚硬的却覆着一层细土的路。慢走，就像巨人闯入了世间，在脚上扬起飞舞的尘埃；快走或者奔跑，除了收获过往大人的一阵埋怨外，还会让裤腿和鞋子恨不得离你而去。这还不是最糟的，一到下雨天，那才叫“痛不欲生”。所有的雨水从北往南一路流淌、一路汇集。那条路在下雨的日子里，有时候变身成一条和泥土纠缠着的小溪，不急不慢的从每家的门前欢快的走过；有时候变身成一条生气的小河，强拽硬拉着泥土把自己装扮成凶恶的样子急匆匆的从面前跑过；有时候它甚至来不及装扮自己，就被不断加入的雨水挟裹着泥土变强、更强的横冲直撞的往前奔去。

等雨停了，那条路早已经千疮百孔。说是路吧！被雨水侵夺后遍布着数不清的沟沟壑壑；不是路吧！它又从北到南，从南到北贯穿过村子，供人们行走。也许，那些时刻，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走的人多了，它就成了路，走的雨水多了，它就成了沟渠。没有自主权利的它，只能成为别人想要它成为的样子！

只是，成为沟渠后的它会变成吞噬一切鞋子的泥潭；一只脚陷进去，另一只脚也会因为失去平衡而陷进去，所以，那条路变换这各种形式，让我们此生念念不忘！

我们村的几条主街像一个“山”字，它倒扣在最南头连接东、西那条通往其他村的主路上。我家门前的那条街正好是“山”中间的那一条。那是一条从村南头通到村北头的土路，路的两边是一家挨着一家的老邻居。这些老邻居的家里，尽是些嘴馋的孩子。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可那个年代，在那么偏远的村子里，再馋的小孩，也没有琳琅满目的零食可供消遣 ，唯一能被视作”好吃的”东西，无非就是瓜果和能被当作水果吃的蔬菜。比如，洋柿子、黄瓜。

一到盛产果蔬的时候，每天最盼望的就是那个拖着尾音的吆喝声和“蹦、蹦、蹦”的三轮车声。也许，朝露刚刚洒下，卖菜的大叔就已经在菜地间穿梭着采摘了，当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肩头时，他已经开着蹦蹦车走街串巷了。从他的村子到我们的村子只有一条适合车走的路，沿路经过4个村子，所以，到我家门口时，我们也吃完了早饭准备去上学了。

每天早上上学前最期待的事，便是等他。他来了，我们才会捧着快乐开启美好的一天。我妈明白我们的小心思。所以，当盛满新鲜蔬菜的车停在我家门前的路上时，她也会先放下手头的活，然后去“买菜”。而最早称出来的便是洋柿子，大叔刚称完给我妈报完数，便把还在秤盘里的洋柿子拿到我们的面前任我们挑选。

门前的那条路应该是一个不喜欢孩子的小怪兽，所以它总想把我们的快乐夺走。只要下雨了，蹦蹦车便无法开到门前。不过，只要雨不是很大，大叔的三轮车会开到村头的主路上，有时候为了不让我们失望，妈妈也会自己去买回来，让我们高高兴兴的带着出门。可很多时候，只要下雨，大叔即便是早出发，也会和我们失之交臂，因为下雨，我们用在上学路上的跋涉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常常，我们美好一天的开端便被路和雨的联手夺走了。可夺走的岂止是作为孩子的我们的快乐呢？还有大叔的希望。

大叔家以种菜为生。在那个能吃饱却没有更多经济来源的时代，很多人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粮食。给公社交完粮食后，留下一家人的口粮，剩下的便会等着收粮的买卖人来收。虽然是有偿购买，但那时候的粮食便宜的让人心疼。而那时候我们是没有义务教育的，就算是小学，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更别说初中和高中了。所以，那时候上完小学后辍学在村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据说，大叔家有三个上小学的孩子，只一学期的学杂费便有近200块钱，和当时我家的情况是一样的。只是我爸为了有更多的经济来源供我们以后上学，已外出做小买卖了，我家算上粮食收入是两份，而大叔家只有一份。所以，那时候于他来而言，卖菜的收入是他们家所有的希望。

可瓜果蔬菜讲究的是新鲜。那时候我们那里没有冷库，更别说一个农户家里有冷库可以储存了。如果因为下雨没办法出去卖菜，一天两天下来，不新鲜蔬菜就没法卖出它应有的价格。可如果因为出不来烂在地里或者家里，那损失可就大了。如果阻拦的不是很大的雨，大叔就会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和孩子们的前途在雨中前行。因为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如果有，那想尽办法也得克服！

有时候，他会把前一天的蔬菜以便宜的价格售卖，挽回些许的损失；有时候他会把不新鲜的蔬菜免费的赠送给买菜的顾客，以此作为回报。所以，我妈偶尔会买当天的洋柿子给我们当作水果吃，买前一天的洋柿子做西红柿鸡蛋面的卤子。大叔还会送蔫了的大辣子（尖椒）让我妈给我们做辣椒咸菜。生活虽然清贫，但人和人之间却洋溢着富足的情感。

后来，不用给公社交粮食了，自己家所有的收成都是自己的，大家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可经济来源的单一还是影响着很多家庭，毕竟吃饱虽然早已解决，可上学要交的可是真金白银。

后来，六年义务教育终于免费了，不会再有小学毕业就辍学的孩子；后来，九年义务教育了，初中毕业就辍学背着行囊去南方打工的孩子也少了。我们庆幸虽然自己没有赶上免费的义务教育，但是后来的孩子们都赶上了。听说，大叔家的孩子们大都和我们一样顺利的上学到自己的能力范围后有了更好的谋生机会。

再后来，整个经济好了，村和村之间的路修成了水泥路，无论下雨与否，都是一条好走的路；村里的路重修了，门前再也不会扬起尘土，也再没有小河和泥泞了。

现在，乡亲们的出行不会因路受阻，老家的村子里也已经很少能听见小贩的吆喝声了，但生活的便捷在不断提升人们的幸福感指数。

虽然，现在吃不到还带着晨露的洋柿子，吃不到还带着田间地头的新鲜气息的蔬菜，但现在的生活却远超那时候人们的期待！所以，当下每一个美好的日子都应该像洋柿子一样值得被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