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No.5-出走
（Photo from pinterest.com）
百度说，美国每年有160万青少年离家出走。虽然中国没有数据，我们中的许多人想必也都曾天真地以为，离开眼前烦恼所在，未来就不会再有烦恼。事实上，我们从来不曾逃开，只不过象一条傻傻的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转着圈，疲于奔命地跑。
薇薇小时候，有一次差点离家出走。
理由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很决绝地约了最好的小朋友，收拾了小包包，义无反顾地溜出了门。
可是，在公车站等了一下午，从阳光灿烂等到万家灯火，心情也从气鼓鼓变成了灰溜溜，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爸爸妈妈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反正，他们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到了学校，见到小朋友，两人也什么都没说。
只是从此，不再是彼此最好的小朋友了。
时光飞逝，薇薇日渐长大，类似的故事陆续听同学、朋友、同事说了好几个，原来大家都差不多，她也就释然了。
直到今年，她才第二次有了离家出走的念头。
而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抑制。
这个家，是她和周黎明的家，他们四年前结婚，到现在还没有孩子。
薇薇不想要孩子，周黎明本来也不想要，可是周黎明的妈妈很着急，催得他也着急起来，渐渐开始尝试给薇薇洗脑。
薇薇口才很好，不仅不吃这一套，每次反洗脑也很成功，周黎明夹在中间，两边为难。
周黎明的妈妈身体不太好，电话里说来说去又总没结果，一着急，写了一封万言长信过来，列举了二百三十八个他们应该尽快生一个孩子的理由，她做了一辈子中学教师，信写得有理有据，条条难以反驳。
尤其在这个几乎没有人亲手写信的年代，这样一封纸张整洁、字迹清秀的长信，一看就知道是打好草稿、反复修改后再认真誊清的，让薇薇也沉默了。
她和周黎明已经有两周没说过话。
两人还睡在一张床上，只是都小心着不碰到彼此。
还在一张桌上吃饭，只是偶尔筷子同时伸到一个盘子里，都会触电般立刻让开。
薇薇约了闺蜜凯玲出来诉苦。
凯玲毕业后就结婚了，嫁了个非常有钱的丈夫，从来没有工作过，唯一的任务就是生孩子，目前已经有三个女儿，正在努力第四个。
她摸着又一次隆起的肚皮，摇摇头对薇薇说，你是水深，我是火热，实在也帮不了你什么。
薇薇问，几个月了？
凯玲说，四个月，再坚持一下，就知道是男是女了。
凯玲的婆婆是虔诚的基督徒，不允许她打胎，是男是女都要生下来，然后继续努力。
所以每次验明性别后到孩子出生，才是凯玲最难过的时候，现在还好，婆婆嘘寒问暖，老公送礼不迭，她就索性先没心没肺地乐一下再说。
薇薇问，如果还是女孩呢？
凯玲耸耸肩。
薇薇说，送给我吧，我的问题就解决了，我回去跟婆婆说自己生不出来，只能收养，怎么样？
凯玲说，作梦，我婆婆就是不要我，也不会不要孙女的。
说到“不要我”，她嘴角飘过一个凄惶的微笑，略略抽搐了两下。
一个月后，薇薇和周黎明已经重归于好，暂时把婆婆的信塞到了抽屉深处，凯玲却在凌晨打来了电话，直哭诉到天亮。
又是女孩。
婆婆发话，生下来之后，协议离婚，孩子全都留下，赡养费任凯玲开价，说多少就是多少。
丈夫借着一件重要生意，躲了出去。
凯玲说，薇薇，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家里了，这不是我的家，我到你家来好不好？
薇薇答应了，周黎明却皱起了眉头。
周黎明本来就不喜欢凯玲，私底下管她叫“寄生虫”。
这次被哭诉电话折腾了一夜，他已是烦躁不堪，听说凯玲还要来暂住，更坚决反对，说万一出了事负不起责任。
薇薇说，住几天而已，气消了就回去了，她才五个月，已经稳定了，肚子又不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周黎明说，你懂的倒多。
薇薇说，哎呀，看着她生了三个，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周黎明忽然跳起来说，人家都生三个了，你就是不肯生！我不想在家里看见孕妇，看着烦！
薇薇抿紧了嘴唇，再也没说一句话。
周黎明摔门出去了。
薇薇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直接住进了公司的协议酒店，打给凯玲说，我也从家里出来了。
凯玲听完她的情况，特别不好意思，连说对不起。
薇薇说，没事，不关你的事，他这就是借题发挥。
凯玲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薇薇说，不怎么办，我在那个家里也早就待不下去了，正好出来散散心，不然我们出去玩吧，我正好攒了些年假，我们一起离家出走吧！
凯玲大表赞同，她们在电话里讨论了一个下午，定好了目的地和行程，考虑到凯玲的身孕，只是短途旅行三天，每一天玩什么都分早中晚规划好了，一边说一边笑，各自的烦恼暂时都抛到了一边。
其间薇薇的手机响了无数次，有周黎明，还有她自己的父母。
她不想接，也不能关机，就关了静音，一边和凯玲聊得哈哈大笑，一边看着屏幕明灭不定，后来实在烦了，就把手机反扣了过去。
最后，她们约定明天就出发，班机选了下午一点，两人都还来得及安排和收拾一下。
薇薇放下电话，叹了口气，拿起了手机。
除了无数个未接来电，还有三条短信，是薇薇的妈妈发的。
小周的妈妈心脏病又发作了！这次情况严重，住院了！速回电！
小周已经赶回去了！你也赶快定机票，立刻回去！
小周的妈妈情况已稳定，机票我给你定好了，今晚九点的，别耍小孩子脾气，速回电！
薇薇想了很久，手心里的屏幕还在不停的亮了暗、暗了亮。
这不是周黎明的妈妈第一次心脏病发作，好几次了，只要他们一起争执，十有八九她就要发作一下，周黎明一回去，情况就稳定，然后薇薇再回去，陪着一起照顾两天，然后冰释前嫌，一起回家。
这几乎是他们每次吵架的固定结局程序。
只是过去没有到住院这么严重。
薇薇仔细回想了过去的三次，都是因为孩子，这次也是。
下次呢？下下次呢？
她不愿再想，回了妈妈一条短信：明天紧急出差，不能不去，三天，既然情况已经稳定，回来后我再去看她吧。
妈妈立刻回：不行！出差不去了！马上回电！
薇薇想了想，打给了周黎明。
他在电话里很冷淡，听到薇薇要出差，也只说，好，你去吧，回来再说。
薇薇踏实了，给妈妈回了一条：我和小周商量过了，回来再说，放心吧。
等了一会儿，妈妈没有再回，薇薇开始请假、安排工作、定机票酒店……忙了一通，统统搞定。
虽然心底总有一丝不安和愧疚萦绕不去。
往床上一倒，薇薇开始劝自己说，就这一次，就放纵一次，不怕，没事的，一切等到回来后再解决，而且，说不定回来后一切已解决呢……本就折腾了一夜，十分困乏，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竟已天色大亮，九点，是她平时闹钟的时间，手机静音，居然也醒了。
手机上除了闹钟，居然也没有新的电话或短信。
薇薇松了口气，想了想，打给凯玲，想约她去机场碰面的时间。
电话通了，却始终没有人接，打了无数次都是一样。
薇薇起身去洗漱，回来后接着打，又打了无数次还是一样。
正想发个短信，手指忽然停在了空中。
窗外的灿烂阳光忽然变成了万家灯火，气鼓鼓的心情忽然变成了灰溜溜。
她忽然明白了这一次的离家出走又成了泡影。
只是不知道能否像小时候一样，大家什么都不说，就象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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