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地球
我们很相像,却在世界的两个角落,上演着同样的孤独。

【一】
午夜,上海,天水恋。
谌葭扶着喝醉的女孩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
“别。。别走,小葭,我。。我们再干一杯,干死那个臭男人。”
“好啦,你醉了,快回家啊,乖。”
“你真好,小葭,我的小地球,好温暖啊,我。。我下次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嘻嘻”
“然后你下次又会找一个更奶油更花心的小男生来伤透你的心,然后又来找我喝酒。”谌葭在心里嘀咕着,手上还是没有闲着,忙着把她塞进的士。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半夜两三点,天水恋酒吧,吹着黄浦江的微微凉风,点上一杯天水恋,静静听着对面的女孩们一杯一杯地灌醉,哭诉。而他,静静摇晃着手中的鸡尾酒,荡着天蓝的光泽,温和地倾听着与他无关的一切。小地球,这是所有女孩对他的昵称,喜欢一切天蓝的东西,眼睛清澈得像平静的海洋,像地球一样无声地包容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她们是你的谁,你就那么在意她们。你说,要她们还是要我。”
“对不起。”
“啪!”
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脸,仿佛还有着火辣辣的刺痛。手上不自觉还晃着,像在晃着那杯湛蓝的天水恋,像湛蓝的天,湛蓝的水,都是那么虚幻,遥远,让人沉浸。小地球,他只是也习惯这种默默地陪伴,一种源于不可割舍的过去带来的习惯。那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孤独折磨着他,让他习惯了酒吧喧闹的舞曲,劣质香水和香烟混杂的刺激气味,习惯对面女孩喋喋不休的哭诉,那些纷杂的噪音似乎可以暂时淹没心中的孤独,在别人喝醉后偶露的一刹那感激中获得那么一丝安宁。然后酒后梦醒,你们是被男生高高在上捧着的公主,我还是那个埋没在茫茫人海的凡人。
地球很温暖,呵护着无数的子民。但是地球只有一个,地球很孤独。
【二】
“小葭,这个月的业绩不错嘛,以后多和我们的女客户们交流交流,为我们公司多做点贡献。”一回到公司,经理笑吟吟地对谌葭说。那些女孩们也并不是对谌葭毫无贡献,至少保证他第二天拖着宿醉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司时,不需要再做额外的工作来达到业绩。至于同事们的奇异目光,这似乎不是谌葭关心过的事情。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像飞逝的流星,离得好近好近,又远离得好快好快。到了尘埃落尽,身边是空洞的宇宙,空无一物。
“铃铃铃”
“你好”
“今晚十二点,天水恋”
“好”
欧阳晓雅绝对是谌葭认识的女孩中最特别的一个。从来没有哭哭啼啼地找过他,只是很霸道地把时间地点定下call他过来,然后谌葭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天水恋,晓雅静静地点起一根烟,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坐到天亮。晓雅说她在等一个人,谌葭笑着说在等我吗,晓雅说你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而且你讲冷笑话的样子一点也不帅,而谌葭笑着说我养不起连耳钉都是chanel的女孩。晓雅在某些方面很像谌葭,一样源自灵魂的孤独,一样的漂泊在这座空旷的城市,无论富有还是贫穷。如果说谌葭是包容一切的地球,欧阳晓雅从内到外就是冰封的冥王星,是所有人的禁区。同类是相惜的,所以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起,在无人的深夜互相陪伴。同性又是相斥的,两个人都太孤独了,两个人的心都太冷了,好像再靠近一点就会双双被孤独冻结。所以你在对面吞云吐雾,我在这边小酌一杯,你我相距一尺,灵魂远隔万里。
谌葭慢慢起身,背上包朝经理摆摆手,潇洒地离开,经理对他的懒散不以为然,反而内心窃喜:“今晚又有一桩生意了哈哈”
【三】
“我找到他了!”今天的欧阳晓雅不复往日冰美人的风格,两颊还有一丝未褪尽的潮红。
“不错嘛,冰美人也有春暖花开的时候,看来以后再也不用陪你半夜出来癫了。”尽管有点不舍,一个极好的午夜伴侣,一个相惜相斥的同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属,谌葭真心地祝福她们。
“不,他还不是我的。”欧阳晓雅点起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终于恢复冰美人的冷酷。“但他终究是我的。”
“祝你成功。”谌葭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照例点了一杯天水恋,和欧阳晓雅走进去。
“嘭~嘭”两人从来都是躲在无人的角落冷冷地枯坐,今天第一次挤进喧闹的舞池,振聋发聩的电音让两人几乎眩晕。终于挤穿包围的人群,舞池的正中央却极度开阔,只有一个人。是的只有一个人。整个脸庞隐藏在帽沿的阴影下,但不经意间露出白皙的皮肤,白得好像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修长柔软的身躯在动感的音乐中扭曲,旋转,搅动全场的尖叫。
“夜店之王,你原来好这一款。”
“不,你应该有感觉到,我等到了什么。”
“是。”尽管不愿意承认,谌葭与舞池中央的人产生了一丝灵魂的共振,这是一种遇到了同类的直觉。细心的谌葭观察到,无论周围的鼓掌声如何此起彼伏,无论音乐的旋律如何变化,他自顾自地舞动,每个动作不曾偏离半分,却又完美地将尖叫,舞曲,灯光着外部的一切融进。不是他在随音乐跳舞,是音乐为他而起,灯光为他而亮。永远活在所有人的中心,中央永远是无人接近的空旷,这也是一种孤独。但这种孤独不冰冷,像一团撒旦的烈火,无声地攀上你的灵魂,将你烧尽。亿年冰封的冥王星也沦陷了,沦陷在那种不得不靠近的危险的诱惑里。
一曲舞毕,所有观众迟迟无法自拔,也没人敢靠近,那是他的禁区,无人生还。
“我是欧阳晓雅,你很厉害,做我男朋友。”在无数的目光注视下,欧阳晓雅径直走向他。冰美人还是无法改变冷酷的本性,表白也是那么的霸道简洁。周围的人可不敢说什么,都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两位夜店的风云人物如何发展。
“凌洛熙。还有,不要老是板着脸,笑一笑更好看。”舞池中央的人影默默整理衣装,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冰美人也有遇上克星的一天。
“你呢,我有这个荣幸知道你的名字吗?”凌洛熙一反常态地没有转身离开bar,而是转身走向谌葭,在他一脸错愕时深情地看着他。
“嘶~”原来今晚最重磅的戏码不是冰美人表白,而是凌洛熙向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温柔地说话了。
“我叫谌葭,很高兴认识你。”受宠若惊的语气,急促的语速,翘起的得意的嘴角,还有泯于常人的面容,这分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嘛,怎么夜店之王对他有兴趣。嗯,一定是他在转移话题,那个哥们只是个炮灰。嗯,就是这样。
“你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你。”凌洛熙指指心口,在与他擦肩而过时轻声地说。
眼神会出卖一切,谌葭的眼神从始至终平静如水,眼珠都没有转过。对于新出现的同类,还是同性,谌葭保持着本能地抗拒。而凌洛熙的眼神同样平静,充其量也是一种遇见同类的好奇。而近看时谌葭才发现凌洛熙的瞳孔是蓝色的,不是彩瞳那种没有灵魂的蓝,而是流动的,闪烁着各种色彩的淡蓝,像手上轻轻摇晃的天水恋。谌葭不知什么时候失神地停止转动手上的酒杯,瞳孔里倒映着满世界的蓝。
2015年7月23日,不平静的一天。NASA发现一颗“新地球”-- KEPLER-452B。谌葭也发现了他的新地球,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一样地孤独着。

【四】
“是他主动和我说话的。”凌洛熙还是那么潇洒地走了,众人更坚定了他是炮灰的想法。谌葭回头看见欧阳晓雅阴沉的脸,急忙解释。
欧阳晓雅的眼神锐利得想在喷火,然后慢慢熄灭,暗淡。“去旁边,坐,喝你的酒。”
彼此都能把一切看清,只是这一切不需要再多言语。
还是无言的一夜,只是这一夜,这么漫长。
第二天的上班时间,谌葭难得精神地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同事们在一旁窃窃私语,要不就是又做成一票大的,要不就是被抛弃了现在才想起好好上班。向来将一切当做空气,谌葭静静坐在座位上,享受难得的一丝宁静。
“今晚老时间,天水恋”
“我。。。”
“别推脱,我已经和其他女人说了,心情不爽滚去死,你的夜晚现在属于我。”
还是简短地命令话语,不容任何拒绝。欧阳晓雅是骄傲的,她从来没有失败过,在爱情上她也要在正面打败极具威胁的谌葭,尽管他是那么卑微。谌葭无奈地扯扯嘴角。他从来不想介入别人的生活,他只是所有人的影子,只应该存在在无人发觉的黑暗。但是现在他有种被扯进漩涡的感觉,心底却也有着同样的渴望。这是一种危险的感觉,身体的本能反复地提醒着谌葭,但是危险不正是源于无法克制的诱惑吗。
第二天,天水恋。
谌葭手上再也没有拿着天水恋,而是换成了堕落情人。同样是一片蔚蓝,只是不像天水恋一样是海天相接的满眼湛蓝,而是一股浓郁的蓝在杯底翻滚涌动,却不曾浮起。堕落情人,沉在杯底的不是最妖艳的火红或黑色,而是最纯洁的蓝色。当然,这杯酒更烈,浓郁的香气让人无法自拔地迷醉。
“你换酒了,比以前帅。”长长地吐出一串烟雾,欧阳晓雅漫不经心地说到。欧阳晓雅敏感地感受到他的变化,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那个端着一杯淡淡的天水恋穿着朴素的路人甲,换上了一套绣着金色暗纹的礼服,轻轻摇晃着鬼魅的堕落情人,浓郁的酒香和身上散发的一股莫名的暗香结合,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如果不是对面坐着一位冷冷的同样穿着一身优雅的紫色长裙的绝世美女,此刻谌葭的周围应该围满了眼冒金星的女生。
谌葭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打开衣橱的一瞬间,那个在舞池中央潇洒的人影“呼”地从脑海里蹦出来,他情不自禁地从柜底翻出那套许久没穿的华服。上次穿那套衣服,还是。。。
“洛熙,洛熙。。。”女生们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联想,他静静地抬起头,目光穿越重重人海,和那迷人的蓝色眼眸四目相对,而后看着他挑衅似的嘴角上扬。“大家好,我叫凌洛熙,相信许多人都认识我,陪伴我从最初跳到现在。”从来在夜店里惜字如金的凌洛熙竟然夺过DJ的麦开口讲话了。
“洛熙!洛熙。。。”
“请大家给我做个证。我凌洛熙,喜欢谌葭!”
死一般的寂静。这是天水恋开业以来最安静的时刻。惊叹,嫉妒,无数纷杂的情绪在每个人的心头涌动。欧阳晓雅的脸变得煞白。她预想过所有的结局,预想着凌洛熙会在舞后来到谌葭的身边,然后她盛装登场,惊艳全场,惊艳那个同样冰冷的人。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比她还要冰冷的男人以这种热烈的方式撕破一切伪装。她败了,彻底地败了。一言不发,欧阳晓雅转身离开。事不可为,全身而退,所有人对她的离去并没有感觉,只有坐在她身边的谌葭感到,身后那股化不开的冰冷和仇恨。孤独的人注定孤独,他们不再是同病相怜的天涯沦落人了,再见即是你死我活。面对这复杂的一切,谌葭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和着往事一杯干掉。背叛不过是他身上最平淡的事,他的真情早已在岁月中用尽。
“回答我,葭。”
“为什么,不值得。”
“你喜欢女人吗?”
“不喜欢。”谌葭曾经也像一只无畏的飞蛾,扑进名为爱情的火焰,然后,然后从此多了那个从容流连在无数女人悲欢的影子谌葭,而不再有一个名为谌葭的好男友。
“所以你一定喜欢男人。waiter,上酒。”凌洛熙面前摆起一盘满满的SHOT。极乐世界,透明清澈的酒液,杯上熊熊燃烧着蓝色的火焰,翻滚着浓烈的欲望。凌洛熙每天在夜店中热舞,狂欢,却唯独滴酒不沾,第一次和男人拼酒竟然上了店里最烈的伏特加。
“为什么要和你喝。”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凌洛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谌葭的身边,将修长的手臂上谌葭的脖颈,将一杯烈酒悉数倒进谌葭的口中。
我们都是注定孤独的人,在命运的某个转角撞个满怀,然后粗暴地把对方拥有。
KEPLER-452B,在望远镜转动的一瞬间被捕捉到的身影,离地球,只有一场梦的距离。

【五】
当谌葭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了。身边躺着还在熟睡的凌洛熙。昨晚或许什么也没发生,或许已经发生了一切。谌葭打开手机,发现经理打来的一串电话记录。
“小葭啊,这个,有客户反应你这个生活作风不正啊,本公司作为一家形象良好的。。。”
“记得把违约金打到我的户头,然后你可以闭上你的臭嘴了。”谌葭一直幻想着有一天终于不再忍受那个变色龙经理喋喋不休的唠叨,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唔--”旁边的凌洛熙从沉睡中醒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裹在被子里的凌洛熙不复夜店里的冷酷形象,慵懒地蜷缩成一团,像一只收起爪子的波斯猫,让一旁的谌葭忍不住将他头发揉得凌乱。
“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吧。”谌葭整理身上凌乱的衣服。彼岸的美国,同性恋法案通过的春风温暖了整个北美大陆的盛夏,但在此岸的天朝,当他们离开夜店,离开那个被酒精麻醉了大脑的人群,他们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异类。谌葭突然很迷恋昨夜的温暖,迷恋潜意识里温软的身躯,但是凌洛熙应该是那个优雅冷酷的夜店之王,应该拥着这个世界最风情万种的女人入眠。谌葭的心在很久很久已经死了,这只是生物对温暖的本能依恋,一定是这样的。
当我抬起头,四周都是黑暗和冷寂啊,熙。
但是光年之外的天鹅座上,有一颗和你一样的孤独行星在陪伴着你。
“不要离开我,我好不容易再次把你捉住。。。”
“再次。。。唔。。”
抱歉,我只能用肉体的激情把你留住。你喜欢独享孤独,而我却希望和你共享一丝温暖。
【六】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夜店少了一个叫做凌洛熙的舞王,少了一个时常陪伴买醉少女的路人甲,也少了一个惊艳了时光的冰美人。在一座偏远的海滨小城市,一对叫做葭和熙的亲兄弟开了一间小酒馆,葭能调出各种各样的鸡尾酒,熙每天会跳出一段精彩的舞曲。不贩卖烈酒,不放电音,这座特别的小酒馆依然坐满了大江南北的浪子。人们都说兄弟两一定是前世的情人,笑起来都是那么般配,葭和熙每每在这时都会对视一笑。曲终人散,两人收拾完酒馆的一切,给后堂供奉的神像换上一支新香。“神怜惜我们前半生的孤独,所以将彼此赐予对方。”凌洛熙离开了那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后开始信教,总是在午夜默默地祈祷一声的幸福。“神人无情。”谌葭只是静静在一旁看着,从前桀骜不驯的凌洛熙如今伏倒在神的脚下,而从前总是笑眯眯地对着所有人的谌葭还是无法相信除了凌洛熙以外的任何人。他不相信神魔,只相信自己可以抓住自己的命运,纵使头破血流。
“小姐,店已经打烊了,请你明天早点来。”再次回到前台,发现酒馆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全身裹在长袍里的窈窕女子静静坐在吧台上。尽管女孩的魅力穿透严严实实的长袍喷薄而出,但此时的谌葭只想和凌洛熙享受幸福的午夜时光。
“你们两个过得真幸福啊,羡煞旁人。”女孩自顾自地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你是。。。”随后谌葭眼前一片漆黑。
不知在黑暗中度过了多久,谌葭猛地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赤裸的躯体在他的身上疯狂地耸动。
“啊。。。葭。。。我是不是很棒。。”麻醉药的药效还没过,看着那个令所有男人疯狂的美妙躯体此刻就在自己身上承欢,谌葭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一路向上蔓延。谌葭将头扭到一边,一阵阵地干呕,攥紧的双拳青筋毕露。
“是不是很爽啊,你看,你亲爱的洛熙也在一旁看着你呢,是不是很快乐啊哈哈哈。。。”
“恶心。”凌洛熙在刚才应该也被打晕了,此时被绑在柱子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我不漂亮吗,我不够完美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的无视我,给我表达一次心意的机会都没有。凌洛熙,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你不是说我恶心吗,那我就让你最心爱的他沾上我的不洁。”
谌葭黯然地将头埋在地下。一个孤独的人,注定孤独。神没有护佑一切,而是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刻,无情地将残忍宣泄在他们身上。
“你真可怜。”谌葭感觉自己躯体的知觉慢慢恢复。他艰难地转回头,盯着欧阳晓雅,怜悯地说。我又怎么能恨你呢,这一切不过是注定孤独的三个人相爱相杀。
“你们也很可怜。”欧阳晓雅停下疯狂地耸动,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凄然地笑着。
“既然我得不到这一切,我还是可以毁掉这一切。”欧阳晓雅突然狂热地笑着,在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离警察来临还有最后半个小时,这也是你们这一生幸福的最后半小时。”在两人惊愕地注视下,她挥刀而下,将自己洁白的脖颈划开一道妖艳的血红,在天堂继续她的孤独。
谌葭的眼前只有一片猩红,一具冰冷的躯体软倒在他身上,温热的血将他的视线染得血红。他的大脑瞬间无法思考,剧烈地喘着粗气,看着挣脱绳索的凌洛熙狠狠地抱住他,对他说“好好活下去”,然后拿起那把染血的尖刀在她身体上补了几刀,然后,看着凌洛熙被当做杀人犯,押上了警车。谌葭像在看电影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他的身上,说不出话,做不了任何动作。
美梦结束了。地球与KEPLER-452B的距离不是那一场梦的距离,黄粱梦醒,我们相距无数光年。
【七】
那家小酒馆据说关门了,哥哥杀了人被抓起来,弟弟疯了,不知所终。常去的人们感慨了一下两兄弟的悲惨际遇,谴责了一番哥哥的残暴行径,又忙着寻找下一家买醉的酒馆,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
一个月后的天水恋。
一个披头散发的流浪汉闯进了酒吧,掏出一堆零散的钱:“一杯黒啤。”酒保厌恶地嘟哝着“死酒鬼”,看在那些钱的份上还是敬业地端来了一杯廉价黑啤。流浪汉留恋地望了一眼远处一杯湛蓝的天水恋,此刻的他已经不忍玷污那纯净的蓝了。他仰头将黑啤一饮而尽。
“你是。。。谌葭吗?”
“你是。。。芳吗,呵呵,来陪我喝一杯吧。”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喊着他都快要遗忘的名字,谌葭缓缓抬起头来,那是一个以前经常陪着买醉的女孩。
“谁要陪你喝一杯,死基佬。”看着邋遢的谌葭,芳厌恶地将手中的酒泼在他的脸上,然后转头娇笑着挽住一个高大的猛男。
“那是谁。。。”
“不认识,一个变态吧。。。”
谌葭舔了舔脸上的酒,看见渐行渐远的两人,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
夜店的灯光太刺眼,太明亮,竟无他这个影子的藏身之处。他已经失去一切价值了,所以从前的甜言蜜语此时都变成最锋利的刀刺穿他的灵魂。
谌葭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星,只有吞噬一切的漆黑。那颗和地球很像的星球,此刻不知道在哪个看不见的角落继续他的孤独。
孤独的人总是那么相像,却注定在两个世界,上演同样的孤独。
谌葭站在江边,凛冽的寒风乱了他的头发。对不起,熙,不要等我,我在地狱,继续我的孤独。
一个单薄的身影扑通落进宽广的黄浦江,汹涌的江水将最后一丝痕迹冲刷得不见踪影。
【八】
2020年10月15日,人类向太空发射“团圆号”,目的地无数光年外的天鹅座KEPLER-452B,带去孤独了几十亿年的地球渴望与同类团圆的愿望。在玲珑的探测器上,装满最顶尖的探测设备,却在正中央放置了一个酒杯,一个骨灰盒。
时任探测工程总设计师凌洛熙,在航天中心看着开普勒望远镜的画面中探测器终于消失了身影。
三十年前的我不叫凌洛熙,叫苏倾城,一个很美的名字。但是我的世界和美毫无关系。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生把父亲从我的世界里带走,然后母亲选择喝下安眠药结束了生命,在药效发作前摸着我的头轻轻对我说:“孩子以后你要一个人坚强地活着了。”我一点也不坚强,但我依然顽强地活着。所有亲戚都嫌我是天煞孤星,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孤独地在城市流浪,孤独地在酒吧里擦干净宿醉男女留下的污秽,然后在看不见阳光的阁楼等待第二天的灯红酒绿。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叫做谌葭的男人,一直以来叫做谌葭的男人,把角落里的我喊了过去,递给我一杯热牛奶,微笑着看着我狼狈地咽下。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热的东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生命中的阳光。从此我的脑海里多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和这个浮夸的夜店格格不和,却照耀了十六岁的我。我追逐着那抹温柔的笑容,在一遍遍的练舞中练出了修长的背影,在舞厅的逆光中同样让所有女生疯狂地举着伏特加走向他,却再也没有遇见那个温柔地递给我一杯热牛奶的身影。
树结疤的地方最是坚硬,而我受伤的心只为他柔软。我不想再叫倾城了,因为我的心只为那个远去的人倾城。十八岁的我改名凌洛熙,从此凌驾在尘世中浑浑噩噩度过了八年。原以为再见到你是我前半生孤独的重点,没想到当我们再次相遇,只不过是另一段撕心裂肺的孤独的开始。
两颗地球那么相像,却在宇宙的两个角落上演着同样的孤独。
我们很相像,却注定在两个世界上演着同样的孤独。
望远镜里再看不到一丝东西。凌洛熙转过身去,看着后面狂欢的人群,一言不发地举起酒杯,一干而尽。他的欢笑和泪水,早已在那天埋葬在汹涌的黄浦江上。
祝你在天鹅座的天堂里,不再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