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而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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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有国，少汉之一大郡。太半之人并为部曲。

不耕而食，不蚕而衣，或事王侯，或依将帅。携带妻累，随逐东西。

与藩镇共侵渔，助守宰为蝥贼。收缚无罪，逼迫善人，民盖流离，邑皆毁荒。

——《梁典·高祖事论》

梁太清二年，建康城西二百里，双桥里后山。

“四叔，我们都守了这么久了，山猪啥时候出来啊？”说话的孩童怕惊了四周动物，刻意压低了声音。旁边伏着一个中年汉子，约莫三十上下，身长七尺有余，黝黑精瘦，眉眼虽不俊，倒透着一丝书卷气，紧皱的眉头看起来更老了几岁。他抬手轻轻把孩童的脑袋又压了下去，轻声说道：“别出声，我放了山猪最爱吃的野果在陷阱里，妥妥的。”

不多时，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果然一头粗壮的山猪窜了出来，哼哼唧唧向地上一摊野果晃了过去。一老一少屏住了呼吸，尤其是中年汉子，已经一周没有收获了，决然不愿错失了眼前的机会。别看山猪憨实笨重，警觉性奇高，一有动静眨眼就没影。山猪慢慢靠近了野果，却不急着吃，警觉地在四周东嗅西嗅起来。

中年汉子攥紧手里的绳头等待着机会，细汗从额头渗了出来，心里暗道：你这厮倒是稳得很，我一家里还饿着肚子，您就赶紧开饭吧！过了半晌，似乎没嗅出什么危险，山猪终于在野果前开吃起来。

“走！”汉子登时一声大喝，猛拽一把绳子，那山猪还在吃得欢实，怎知地上是一张早已铺好的网，这一拽整好被网兜了起来，在半空中嘶鸣不已。“哦~哦~”孩童兴奋极了，边拍手边冲下去，汉子先将绳头在一旁树上系牢，提起手边削尖的木棍，走到网下方，“嚯”的一声猛地向山猪捅去，那山猪哀嚎更甚，踢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中年汉子放声大笑，一边解开绳子将网放下，一边道：“哈哈哈，看见没有，你四叔我当年对财狼虎豹都没怕过，一只小小的山猪...”话还没说完，刚着地的山猪突然又爬了起来，“噌”地一阵向林子里窜去，顺带把汉子带了个跟头，等人坐起来一看，哪里还有山猪踪影。

“四叔你没事儿吧！”孩童跑过来，看着汉子脸上青紫一块，心里觉得刚才那一下肯定摔得不轻。汉子咬咬牙站起来，摆摆手说：“叔练过，底子还在，还在...哎哟哟...”这下确实摔得不轻，不仅脸上，连胳膊、屁股也淤青了，一动就浑身疼。但最疼的还是到嘴的山猪给跑了，真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

正叹息间，却发现山猪逃走方向一滩滩的血迹，汉子又来了精神，撸起袖子道：“好哇，跟我瞒天过海，老子今天就给你来个趁火打劫！”孩童跟在后面问：“四叔，什么叫瞒天过海趁火打劫啊？”汉子顾不得这许多，仓促解释道：“若是被人诓骗了，你就弄他。”提起木棍就追了上去。

待到戊时，天色渐渐暗下，双桥里十几户人家陆续起锅造起饭来，缕缕炊烟刚升起，又在起伏的犬吠声中消散开去。村口走渐渐近了两个人影，细看正是那老少二人，中年汉子正扛着死透的山猪，身后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孩童，二人迎着逐渐亮起的灯火大步走去，仿佛凯旋得胜的将士。

来到自家的小茅屋前，汉子大声喊道：“娘，快开门，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话音未落，一个老妇人便推门而出，手上还握着一柄擀面杖，照着汉子就劈头打去：“你的不肖的！什么岁数了，天天不干活跑去外面野，我让你野，我让你野！”“娘，哎娘，不是，我出去打猎了，你看呐！”汉子一边躲闪一边向屋里窜去。

进到屋里将山猪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连桌子都歪了一歪，老妇人追进来，拿擀面杖指着汉子，气得说不出话。汉子揉揉身上的淤青，向妇人说道：“娘！这山猪可是好东西，皮虽然坏了些，但还值得几钱，猪牙、猪骨能入药，猪肉、下水够我们吃上一两周，更别说那猪头，城里人祭祀都要用，这可比种地划算多了！”

妇人把擀面杖往桌上一丢，坐上椅子没好气回道：“你以为这账我不会算呐？你逮山猪还能次次有啊？但咱们这地，只要不种就会荒废，官家来收税的时候你拿什么交？”汉子一时语塞，妇人越说越生气：“你爹不知道被哪路军队抓去了，如今家里就你一个劳力，你倒好，整天带着村里娃娃们不干正事，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气急后竟然抹起了眼泪。

汉子怕妇人触及伤心，便接过话来：“娘，爹兴许不是被抓了，就算是，他好歹也懂点文墨，兴许在哪个将军手下做了文书，你别太担心了。”妇人闻言顿时火起，转手又抽过擀面杖，边打边骂道：“他还懂文墨！当年我就说男娃起个粗名好养活，你看几个姐姐家孩子，大宝二宝三宝，如今人高马大，下地一个顶俩，到你这偏给起个书名叫怀笑，成天不干正事，叫人笑掉了牙才是真！”

李怀笑架住迎面而来的擀面杖，大声说道：“娘！如今兵荒马乱，赋税一年重过一年，咱们就这么在地里穷忙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妇人声音都发了抖：“种地活不了，那你说，你说能有什么法子！”李怀笑松开手，沉默半晌说道：“娘，打小咱们吃得苦不比别人家少，爹白天干活，晚上教我，好不容易我识了几个字，总得有点用处吧？我想的也不多，只想让咱家过得更好些，否则我委实不甘心。”妇人苦笑道：“怀笑，咱们就是这个命，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不如好好干活踏实！”

一晚争论过后，李怀笑辗转难眠，听到背后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心里既难过又无奈，那句“这就是命！”一直在耳边萦绕，他渐渐下定决心，与其空想，不如行动起来，这头山猪说不定就是转机，明天就带着山猪进城，若能卖个好价钱，兴许能在城里找份工，只要能让娘的日子好过些，吃苦也不在话下。想定之后，李怀笑心里踏实，不久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