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明知道他27岁就会死，你为什么还嫁给他？
文 | 陈北宋
亦舒说:我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爱，就要很多很多钱；如果连钱也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
刘秋菊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早早地告别了这个薄情的人世。
1
某天跟妈妈打电话，妈妈感慨地说：“秋菊死了，你知道吗？”
我一阵窒息：“怎么会？她比我还小，年纪轻轻......”
“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根本没去医院治疗，回来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就不行了。”
我眼前浮现出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稚气的脸上零零星星长着褐色的雀斑，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着孩童才有的清澈目光，头上是枯黄的短发。身上穿着我穿小了的红色灯芯绒外套，腿上是我穿小了的黑裤子。
自她八九岁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2
秋菊是我大伯娘的娘家侄女，一出生她的妈妈就去世了，她父亲一个人带不了她，就把她寄养在我大伯娘家，自己去市区捡破烂为生。
这一寄养就是一生。
我大伯和大伯娘有两个儿子，大伯娘本想把秋菊当成女儿来养。可是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即便是亲生女儿也不见得多受重视，何况是破落亲戚家寄养的女孩呢！
秋菊很少有几件像样的衣服，穿的都是我和妹妹、堂妹穿小了的衣服。自幼时起，我们周围的女孩便知道她和我们都不同。于是我们在水塘边戏水的时候，秋菊就给我们看着鞋子；我们摘柿子的时候，秋菊蹲在地上给我们拣柿子。当别的女孩欺负她是没妈的孩子，她会哭着来找我，似乎把我当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可我那时也才十岁左右，自己尚懵懂无知，又如何能护得了她？
不光是女孩们，连邻居家的婆婆也爱找秋菊的麻烦。某天下午，寂静的大街突然喧闹起来。
我问怎么了？
邻居说：“秋菊和隔壁的老习吵架呢，要找村书记去评理”。
“什么事？”
“老习说秋菊偷了她的鸡蛋，俩人撕扯起来了。”
我赶紧走上去，看到老习恶狠狠地拉着秋菊的胳膊，嘴巴里嚷着：“走！去评评理，让支书给咱们评评理！”
秋菊用尽全力抗拒，整个身子向后挣脱，嘴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小脸和嘴巴都变得煞白，毕竟才七八岁的孩子，没什么力气，被老习拖着向前，两只布鞋下画出深深的痕迹。
我紧张地把手指放进嘴巴里，转身飞快地跑回家找妈妈。
事件很快平息了。妈妈说：“没妈的孩子可怜呐！老习分明就是跟你大伯娘过不去，却找秋菊下手。毕竟是自己侄女，你大伯娘这人心也真大！”
3
我上初中住校了，不再跟小伙伴们厮混。听说秋菊不上学了，小学没毕业。那时候农村不是义务教育，上学需要交学费，还要自己买书本。她父亲从来没有拿过一分钱给她，我大伯娘就不让她读书了，在家里每天吃吃饭，做点家务，田里忙的时候去干活。
我在学习上花费了很多的心思，儿时的伙伴在我的心里如歌退去。
高中校园里除了没完没了的考试、做没完没了的练习题、背不完的古文和英文，大家讨论的是电影泰坦尼克号，听任贤齐的心太软，下了晚自习的校园会有人扯着喉咙唱“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听说秋菊结婚了，嫁给了村里的癞子。
我吸了一口凉气：“秋菊怎么会跟癞子结婚？她还不够年龄吧？”
癞子是村里的小伙，普普通通的样子，人也机灵。只是在他小时候，一个从此地经过的算命先生只看了他一眼，就断言他活不过27岁。还说癞子本家的堂姐花珍婚后一年就会离世。
花珍婚后一年就死了，据说是被男方家暴打死的。
因为算命先生这句话，一直没人给癞子做媒。这件事在附近的几个村子传得沸沸扬扬，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唉！农村结婚管什么年龄？过几年领结婚证就行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家，又不出去上学，在家里天天能有什么好事？癞子老找她，你大伯娘也没替她操什么心，就这么着，俩人结婚了！结婚的时候，本来想从你大伯家出嫁，结果你大伯不让，说她又不是这家的女儿为什么从这儿出嫁？秋菊就从她娘家坍塌的废墟里出嫁了”。
“秋菊自己愿意吗？”
“就是她自己愿意啊！别人劝都劝不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愿在她一贫如洗的感情世界里，癞子能让她感到温暖。
4
癞子在27岁的时候死了，车祸。
我有时候想，难道人的命真的是上天注定的？还是因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归宿，所以会不自觉地向着这个归途靠拢？
当时秋菊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婆家容不下她，整日里吵吵闹闹。秋菊便留下儿子出去打工，到市里一个饭店当服务员。
“你不知道啊她婶子，出去了一个月，回来老吃不下饭，说肚子疼，估计是得了脏病！”她婆婆抱着孩子，坐在人群里，扁着嘴翻着白眼诋毁着自己的儿媳妇。
秋菊日渐消瘦下去。等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回家听说她改嫁了，嫁给了隔壁村子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秋菊的儿子婆家不给她。
过门一年，秋菊生了一个女儿。
我从未再见过她，却一直都能听到她的消息。
我想，这样也好，算是安定下来了。
5
我是个冷心肠的人，再加上一直在外面读书很少回家，从来不参加老同学的任何聚会，只要偶尔从妈妈那里打听一下小伙伴们的消息。
丽丽你还记得吧？去日本了，好像一直没结婚，在她爸妈家又盖了房子。
小君啊，结婚了，就在隔壁的村子。生了两个儿子，在县城开了个粮油门市，日子过得挺好的。
......
有时偶尔回家，碰到小学或初中的同学，他们坐在拖拉机或者自行车上，热情地跟我聊天，我每每都手足无措，仿佛说什么都不对，但又不能什么都不说。
相见不如怀念。
我不愿意听到关于秋菊的消息，这么多年也从未想着去看她。我只想听妈妈说她挺好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我们在彼此的一片天空下安然而琐碎地活着。
这样就好。
6
可秋菊竟然死了。
这个年幼的女孩儿，脸上长着雀斑，穿着红色的灯芯绒上衣，头上是枯黄的短发，狭长的眼睛看向我，仿佛还像以前那样叫我姐姐。
妈妈说她命如黄连。
都说人生是一场修行，修完了今生的苦，来世便得万全。她在这个无爱的世界里生活了不到三十年，仿佛也已经厌倦了这个尘世加给她的磨难，于是她早早的解脱了。
我突然很庆幸这么多年从没再见过她。我很庆幸我从未目睹过她那悲苦不堪的经历。于是在我心里她只是她，那些悲苦与她无关。
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这个不谙世事，还不知道自己人生疾苦的幼稚孩童，跟着我们一起在田里疯跑，我们一起去偷田里的玉米，爬到树上去摘柿子，掏鸟窝。
那些所有的关于她的传说，仿佛只是别人无意间安放在她身上的故事。
愿你来世得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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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简书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