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梦中的云子

八十年代末，我在城里读书，分管后勤的副校长，姓曹，农学院毕业。他在院里培植了一株佛手瓜，长得枝繁叶茂，曹校长在屋前搭了架子，密密的佛手瓜从架子的间隙垂下来，如同一只一只的青铃铛，小风一吹，轻轻地摇来晃去。

我因为是学生会干部，经常参与节假日校产的看护，所以，与曹校长一家私交不错。每当我去找曹校长办事，他总会在佛手瓜架下，泡壶茶，摇晃着蒲扇与我聊会天儿。

曹校长的家属姓杨，在学校总务科icon当保管员，我们叫她杨老师，杨老师个子很高，方脸，人很和气，不笑不说话，去她家玩儿，不是给洗苹果就是去切西瓜。

他家有个闺女，小名儿叫云子，大个儿，白，大长腿，长得很俊。云子功课一般，没考上大学，曹校长托人把她安排进国营工厂上班。

夏天的周末，常常在佛手瓜架下，遇到休班的云子，水瀑一样的披肩长发，穿一身雪色长裙，捧着一本杂志，旁边泡一杯绿茶。云子不怎么说话，和她打招呼，她会拒人千里之外，让人感觉不是一般得高冷。

在曹校长家，经常遇到小我一级的学弟袁杰，一米五几的小个儿，粗粗壮壮，脸上的皮肤黝黑，笑起来却有一口瓷实的白牙。

曹校长曾经在基层蹲点，指导过一段儿农作物栽培技术，当年就住在袁杰家，袁杰他爹，常请曹校长喝酒，袁杰在光屁股的时候就与曹校长熟，他喊少校长大爷。

袁杰的父亲，常给曹校长捎来瓜桃栗子枣儿，曹校长也时不时请袁杰来家里吃饭，袁杰生性淳朴，平时不拘小节，在曹校长家里也是大大咧咧，随便地如同在自己家一样。

有个周日的中午，我去找曹校长，上报暑假护校人员的名单，曹校长正坐在佛手瓜架下生气。杨老师洗了几只自家种的西红柿，请我品尝！不知为什么，我没见到云子的美丽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曹校长戴上眼镜，仔细看了我眷写的名单，说，这几位同学，我了解，都比较负责。小张，你先坐会儿，我进屋给校长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校长没意见，就这么定！

曹校长说完，扇着蒲扇回屋。我问杨老师，云子，这周加班吗？杨老师说，别提了，你们曹校长正为这事儿生气。

杨老师说，这些日子，电视里播放《射雕英雄传icon》，袁杰每晚上都来，陪你们曹校长一块看，一直看到很晚 。昨晚上，云子想冲澡，就把袁杰往外撵，曹校长冲云子发了火，嫌云子没礼貌。云子气哭了，半夜骑自行车跑了。临走的时候，还呛了曹校长两句，你把袁杰当亲儿供着吧，让他给你养老送终！

杨老师还说，为这事儿，你们曹校长到现在还没消气。小张，我托你件事儿，你抽空转告袁杰，晚上来看电视不要太晚，毕竟，大夏天儿，女孩儿洗洗换换不方便！

刚好第二天中午，我在食堂门口，遇到袁杰，我把他拉到一边儿，旁敲侧击，把杨老师的话转达给他，谁料袁杰却说，这有啥呢？《射雕英雄传》才放了不到一半，俺心里痒着呢，至于云子撵俺，俺不生气，谁叫俺管她叫姐呢？

我望着袁杰迈着罗圈腿，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在想，这哥们儿，不知道智商或者情商，在哪方面肯定有过硬伤！

九八年的夏天，在县城中心街，红旗桥头，我遇见骑着摩托三轮的袁杰，他裂开大嘴，露出一口依旧瓷实的白牙。他说，他正准备往西郊送自己生产的速冻水饺，他还说，抽空一块聚聚，叙叙旧，他来请！

我问起曹校长和杨老师，他说，隔三叉五，他会去坐坐，两位老人，身体棒着呢，天天去广场打太极拳！

袁杰的生意还不错，整个县城像样的饭店，几乎一多半在卖他的速冻水饺！

两千年春天，我赋闲在家，骑车在县城的街巷，兜来兜去，我想找个合适的店面，做点儿生意，当我走到影剧院旁边的街道，我开始感觉肚子饿了。

车子停在影剧院对过，一家包子店的门口，我走进去，叫了四只肉包儿，一份热豆浆，一碟芥菜丝儿，找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

给我端来餐盘的竟是云子，她明显比以前胖了，但身材并未让人感觉到臃肿，头发是盘着的，穿一身雪白的工装，平添了一份成熟，却似乎缺少了一份清纯。

这店是你开的吗？我问道。

是的！她说。

我睃巡四周，十几张台面，几乎没有空位，我说，生意看起来不错！

云子显然已经不认识我了，她笑了笑，说道:“靠的是回头客，也沾了地段的光！”

我轻轻咬下一口肉包儿，细细品味，抬头凝视着那张依然姣美的脸，说，味道真不错！

云子双手交叉在稍稍隆起的腹前，她微笑着说，欢迎您常来！

此后，那家包子店，我再也不曾去。毕竟，岁月蹉跎，流年不复，青春记忆的留痕，纵然美好，却已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