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将寻常忆 第十九章
城市太大,儿女情长太小,在这座城,每一天都会发生很多事,千奇百怪,数不胜数,陌生人的生死离别,关谁屁事。人来人又去,城市行走的人,大多数都木着脸,没几个会脸带微笑。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有人拿着手机大声说话,有人拿着手机低头打字,有人拿着手机听歌走路,似乎只要有手机,人就不会孤独,叶书想要孤独,所以把手机关了。他来到购票窗口排队,心如止水,慢慢往前移步,不像其他人,时不时伸头张望,看看队伍有没有变短,时间滴答滴答走,不为任何人停歇,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少,后面的人一个一个多。
叶书递进去身份证,要了一张去往省外的最快班次。
售票员每天接待那么多人,早已不问世事,机械出票收钱。武昌,K开头。
叶书等检票上了列车,找到位置,头靠在窗户,看着窗外,没什么风景,但还是看着。
一个青年女子,拖着行李箱过来,她长相清秀,长发披肩,身材苗条,站在走道上,看了叶书一眼,片刻后,费劲举起箱子往架子上塞,坐下后看了叶书一眼,似乎在怪他没搭把手帮忙。随后又来了一个光头大叔,一个微胖妇女。叶书没有和人搭话的心思,他只想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去一个没有她留过痕迹的城市。
火车哐哧哐哧开动,带着一车人,缓缓地离开深圳。
对座光头大叔开始和邻座青年女子搭话。
“美女,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武昌。”
“我老家在衡阳,武昌我也是经常去的。”
“哦。”
“你这是回家吗?一个人吗?”大叔问话,眼睛瞄了下叶书。
“嗯。”
“妹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现在也不是假日,怎么能回家呀?”
“想回就回。”
“哦,你要不要吃点零食,我包里有带吃的,火车上的东西忒贵,不划算。”
“不用。谢谢。”
……
光头大叔,热情搭讪,青年女子,敷衍应话。旅途太长太寂寞,总要找个看得顺眼的人唠嗑。察觉到敷衍而继续搭讪,属于道德问题;没察觉到而继续搭讪,属于情商问题,光头大叔果断选择了后者,假装没察觉,感谢老天开眼。老天爷在这一边开眼,就会在另一边闭眼,这也是一门学问,两只眼睛都睁开,把世界看得太清,就会糟心。
青年女子心里诽谤不已,哪来的油腻大叔啊,烦死人了,光头猪哥,搭讪那大姐去啊,大姐皮肤虽黑糙了点,但脸上的斑点红啊,虽是小龅牙,但白啊,好歹你们才是年纪相当距离近啊。本姑娘是留给邻座男生搭讪的好不,虽说他不帮我放行李,还不搭理我,但他帅啊,安静望着窗外,忧郁的气质,是我喜欢的菜耶。麻蛋,大叔你再吵吵,老娘要发火了。
拯救青年女子的不是老天爷,而是乘务员的大嗓门,“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这位乘客,把腿收一下,来看看,随便挑,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了,还有鸡爪茶叶蛋咯……你要什么,矿泉水吗?一瓶五块。要不要?喏,收您十块,两瓶。”
青年女子唤了一声,“大姐,这边,我要买东西。”
“来了,稍等。”乘务员是个敬业的乘务员,大嗓门回应,然后麻溜过来,“这位乘客,您需要什么?”
“我也要两瓶矿泉水。”
“矿泉水两瓶,收您十块。”
光头大叔面露喜色,心想其中一瓶是给自己的,准备待会推辞一番,然后接受。青年女子接过矿泉水,余光瞥见光头大叔作势欲接,翻了翻白眼,不理会大叔,转过身面向叶书,碰了碰他的胳膊,“嗨,帅哥,这水给你。”
叶书转过头,沉默一会儿,还是接过了矿泉水,声音微哑,“谢谢。”接过水放到面前小板桌,准备重新望窗外,谁知青年女子脆生生地说,“能帮我拧开吗?”叶书随手拧开,青年女子道谢后坐正喝水,眼睛里藏着小得意。
光头大叔脸上火辣辣,像被人凌空抽了好大一记耳光,两记,三记,无数记,噼啪响,全身无处不散发着尴尬的味道,连小龅牙大姐都闻到了,侧过脸咧嘴笑,没笑出声,小龅牙变成了大龅牙。光头大叔没脸皮继续搭讪青年女子,学着叶书,眯着眼望着窗外,想从青山绿树间看出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治疗他的尴尬症。
列车穿过山,穿过桥,穿过忧伤的黄昏,车厢充斥着各种声音,吆喝声、叫卖声、闲聊声、打牌声、嗑瓜子声、婴儿的哭声、大人的哄声还有其他骂声;充斥着各种味道,泡面味、鸡爪味、瓜子味、花生味、卤蛋味、啤酒味、婴儿的粪便味、车厢的厕所味;也充斥着各种不同的人,不同地方的人,不同年龄的人,不同身份的人,不同性格的人,不同容貌的人,不同性别的人,不同爱好的人,只是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聚集在一个车厢,寂寞的人会搭讪,悲伤的人会沉默。
窗外风景渐渐被夜幕遮住,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入了夜,无聊的人就眯眼睡,有的人坐得屁股痛就站起来走走,有的人呼噜声一起一伏。车顶灯的灯光暗淡,惨白的灯光,像难产的妇人脸色。叶书微仰着头,盯着车顶灯,面无表情。突然感觉膝盖被碰了一下,原来是青年女子的脚不自觉晃动了下,一碰即离,叶书没有在意,继续看车顶灯。青年女子大概睡得沉,又陆续晃动了几次,就直接靠上他的膝盖了。叶书继续看车顶灯。过了一会儿,青年女子的头也晃动起来,最后把头靠着他的肩膀,还微微调整了下靠姿,好睡个舒服。叶书微微皱眉,想要推开她,忽然闻到淡淡的洗发露香气,鼻翼轻嗅,这种香味他在朱小暖秀发上闻过,拥抱她的时候,帮她洗头的时候,帮她吹头发的时候。
第一次给朱小暖洗头,被她各种嫌弃,各种埋汰。
“死叶书,你指甲该剪了,挠疼我了。”
“啊。你轻点呀,这是我的头,不是你的头。”
“水凉了。”
“烫了烫了。”
“臭叶书,你怎么这么笨呀。”
那时候,她虽各种不满,却没开口不让他洗,后来次数多了,叶书的洗头手法越来越娴熟,可她还是会故意去嫌弃这不好那不好,叶书乐在其中。生活的事本来大多无聊,和心爱的人一起,就有趣多了。
“不要去想了。”叶书不断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想任何有关朱小暖的事,可还是依靠在青年女子的头上,没有挪开,他贪恋着这股熟悉的味道,舍不得不去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假装朱小暖还在身边。
一夜无语。列车走了停,停了走,有人上车,有人下车,陌路相识的人重新陌路。天渐白,青年女子醒来的时候,看到叶书又恢复到最初姿态,还是侧脸看着窗外,还是面无表情,青年女子有点小郁闷,她对昨夜靠在他肩膀睡觉还是有记忆的,本来还盘算着等天白,两人搭话水到渠成,长路漫漫就不无聊了,她都设计好开场白了,谁知道这忧郁男子一脸啥事没发生的面瘫表情,青年女子也只好跟着假装没事发生。提供机会给他搭讪,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暗示了,她有勇气学光头大叔那没脸没皮的搭讪,可这忧郁男子要是学她爱答不理的敷衍,那她就是龅牙大姐无声嘲笑的第二个对象了。没看到光头大叔还没从尴尬缓过来吗?还在假装迷恋窗外的妩媚青山。
青年女子放弃,只是好奇心就像被猫在挠一样,他没带行李,身上有一股不难闻的淡淡酒味,声音嘶哑略带磁性,脸上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她可以肯定,这个男子有故事。有故事,略带忧郁,关键清秀小帅,足够吸引女人了,青年女子当然不能免俗。奈何,一厢情愿的故事到处有,不是你想理人,人就乐意搭理你。
到了武昌站后,青年女子踮起脚准备把行李箱从架子拉下来,叶书也准备下车,见状说道:“我来吧。”一手把行李拿下,然后转身就走,青年女子看他干脆离开的背影,略感无语。
叶书出了站,随着人流走,公车来了,就跟着人上去,看着武昌这个城市的高楼、街道、车流、人流,其实和广州深圳差不多,大同小异,无甚新意,随便看着这座城,心无涟漪。某个站下车的人多,他就跟着下车,还是跟着大多数人走,走到了黄鹤楼。
这座楼是景点,自然不冷清,到处都是拍照的人,然后发一下朋友圈,定一下位,证明自己来过,相当于题字“某某人到此一游”,至于看了什么风景,听了什么典故,倒还是次要。
叶书没有到处逛,找了个台阶坐下,低声念叨着,“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怅然若失,反复呢喃着一去不复返。就这么坐着,一直坐到中午时分,才起身离开。随便上了一辆公车坐了几站,下车,进了一家面馆,点了一碗面,吃了半碗,又开始发呆,听到有人聊起附近有个省博物馆,于是导航过去,发现闭馆了,也不觉失落,转身就走,没走多远,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在列车上遇到的青年女子,她已换了一身新装扮,白色连衣裙,挎着单肩小皮包,头戴草编遮阳帽,脚穿杏色平底凉鞋。
青年女子微喘,笑着说话,“你这人咋回事啊?那么大声叫你也不回头。”
叶书没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遇到谁,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就没话了。
“好巧啊,居然还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是来省博物馆玩的吗?今天闭馆,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本地人吧?”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
叶书不理解她的自来熟,不过还是准备回答她,于是用了一个“嗯”字,回答了三个问题。
青年女子等着下文,一脸懵逼,惊讶的问,“完了?”
叶书点了点头。
青年女子不以为怪,好像老朋友一样习惯了叶书的脾气,伸出手张开,“有缘遇到两次,互相认识一下,我叫庄绿泠,绿意盎然的绿,三点水加个令的泠,你叫什么?”
“万绿西泠,一抹荒烟。”叶书低吟一声,很符合他现在的心境,曾经如春盎然喜悦,如今荒烟凄凉悲伤,于是握住她的手,“叶书。”
“你挺有文化嘛,连这词都知道,不愧叫叶书,人如其名,读了不少书吧。”她耳尖,听到他的低语,高兴地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大笑,“我爸说了,我的名字,只有万绿西泠,没有一抹荒烟。要我说,哪怕身处一抹荒烟之中,也要万绿西泠。”叶书能感觉到她的豁达和善意。
庄绿泠问道:“博物馆看不了,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叶书很想以相同分量的友善回应她,只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平平淡淡,“随便走走。”
“要不一块去东湖公园呗,离这儿不远,我家就在这附近,所以每次回家,都喜欢去东湖逛逛,那里我熟,可以给你当导游。”庄绿泠提议道。
叶书无可无不可,于是点头答应。
庄绿泠一边带着路,一边给叶书介绍,很有导游范儿,没多久就到了东湖公园。
“我小时候经常来东湖玩,那时候不用门票。长大后,来得就少了。”庄绿泠微微停顿了一下,神色带点促狭,“当然,现在也不用门票。”转身面朝叶书,背着手后退着走路,“嘻嘻,你刚才是以为我要说现在要收门票吧。”
叶书不由微微一笑,刚才的确是这么想的,笑意不明显。
庄绿泠俏皮一笑,“你笑的模样还是蛮有味道的嘛,要多笑。每次回家,第一个去处就是东湖了,也不是说景色有多美,看了好多年,也就那样吧,只是我的童年还有少女时代,很多故事都是在这里发生的。现在来,就是缅怀一下曾经的美好。晚上的时候,明月空中挂,清风撞我怀,哎哟,撞坏我的老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吹吹风。”
在这个陌生人面前,看她笑语盈盈,心里的荒凉似乎少了一些,他突然问道:“世间的美好,能留多久呢?”
庄绿泠竖起食指,故作高深地说:“佛说,不可说,不可说。”说完把自己逗笑了,摊开手,“其实我也不知道,有的美好就如同幻想,经不起仔细,可又忘不掉,一想起就忍不住偷笑,或者忍不住偷哭,因为美好失去了。”她轻轻一个旋转,指向湖水,“你看这绿水,秋波澹澹,涟漪浅浅,也算是一种美好吧。”
叶书闻言,脑海中闪掠过一帧一帧的画面,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是那般的美好,幸福的场景就该这样,可是,最后定格的画面,却是一个猪一样的男人张手抓着朱小暖的胸,美好的画面瞬间变得粉碎。
“你没事吧?”庄绿泠注意到叶书有点不对劲,他脸色苍白,眉头微紧,眼神中隐藏悲苦。
“没事。”叶书声音低沉地应道,尽管说没事,痛苦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在痛苦的时候,会希望有个人陪伴,只是,如果出现的不是某个期待的人,就是摆摆手说没事。
叶书心想,“原来,温暖之后,是更加的寒冷。”忘记多少次,他在想念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的时候,朱小暖就会紧紧抱住他,抬头温柔地凝望着他,让他感受到,这个世间,有那么一个人,在自己寒冷的时候,愿意用尽力气抱住自己。
“你还好吧,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庄绿泠关心道。
叶书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庄绿泠从来没看过这么孤单的背影,心里略有涟漪,慢慢跟上去,想着如何提个话题开导下这个心里有事的男子,她没有其它想法,纯粹是想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善意。
“喂,叶书,现在又不是假日,你是请假来玩的吗?”
“辞了。”
“辞了?工作不顺心吗?是因为领导太傻逼,还是同事太恶心?”庄绿泠问的委婉,要知道,工作不顺心最大的理由是工资太少,然后才是其它,只是问工资有点敏感,要是对方工资少,答的人尴尬,要是对方工资高,听的人尴尬,不如谈些不尴尬的事,比如傻逼领导,比如恶心同事,是职场中最常见的两种生物,槽点满满,不吐不快,工作多烦恼,闲暇多吐槽,一吐神清气爽,再吐精神饱满,三吐身心健康。
“没什么。”叶书被庄绿泠问的有些烦躁,只是他向来对那些心怀善意的人给予最大的敬意,哪怕有些善意他自认为没必要。
“你失恋了吗?”庄绿泠轻声问道。
叶书停步,没有转身,背对着庄绿泠,沉默良久,点头。
庄绿泠心里松了口气,她问了那么多,不外乎就是想知道叶书是因何事这般颓丧,就像医生,不知道病因就瞎开药,是会死人的。她身边就有这样的朋友,看她不开心,还没问清是什么事,就一股脑先来一盆鸡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喂猪。
庄绿泠没有追问,反而说起了自己的事,淡淡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我是请假回来,明天去参加婚礼。”微微停顿,“参加我前男友的婚礼。”
叶书回头看了眼庄绿泠。
“他三个月前还哭着求我复合,我没答应,没想到时隔三个月,就收到他的结婚请帖,还真挺让人意外,都不知道这人是咋想的。”
“兴许是给你一次抢亲的机会吧。”
“呵呵,还真有可能,他总是这般小看我,以前就一直以为我非他不嫁,对我各种甩脸。都分手那么久了,才来说复合,还说爱我,对我念念不忘,骗鬼呢。”庄绿泠讥笑一声,“他是结婚年龄到了,所以才想结婚。这不,火急火燎找我这个前女友求复合,我没答应,他就去相亲,然后结婚,三个月走完流程,绰绰有余了。当初还信誓旦旦说非我不娶,简直狗屁。誓言和屁是一样的,刚出来都有点刺激性气味,转眼就烟消云散。”
“曾经信誓旦旦,转眼烟消云散吗?”叶书轻声自语。
“唉,当初多有趣一个人,怎么就变得无趣了呢?难道我们都抵不住大多数人的同化,随着大多数人活成一个模子。喂,你别这么看我,我没后悔和他好过,刚分手那段时间,我也伤心,也难过,好像天不晴朗了,月也不明亮了,世界灰蒙蒙,失去了光亮。只是呐,时间真是一把有趣的刷子,对着人一遍一遍地刷,把很多记忆淡化,也把很多感觉淡化,那些过往,就模糊了。曾经熟悉的人,就变得没那么熟悉了;曾经重要的人,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然后,就放下了,不再心心挂念,不再夜夜难眠。”
“放下?也许吧。”叶书不想谈论关于放下的话题,他知道自己是放不下的,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每一份感情的分量不一样,简单一句放下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于是他转移话题,问,“你是不婚的吗?”
“不算吧。”庄绿泠不纠缠那话题,“我是不一定结婚,也不一定不结婚,为了结婚而结婚,把结婚当成一件任务来完成,我很讨厌的。我这次来参加婚礼,就是想看看,没有爱情的婚礼是怎样一场戏,看主角怎么演出恩爱缠绵的效果来。嘻嘻,我也想看看他的老婆真人长得怎么样,要是不如我,我会很开心的。”
叶书不由的想起师兄的奉子成婚,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有一天,会和师兄一样认命,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一句,“你认命的模样,真丑。”
“喂,你在想什么呢?你又走神了。”庄绿泠嘟着嘴,不满的说了一句。
“没什么。”叶书略带歉意地说,“我以为你们女生会把结婚当成一件浪漫的事。没想到你是当看戏来的。”
庄绿泠大笑,“结婚这种事,和浪漫是不相干的。现在的人结婚,哪个心里没一副好算盘,比如彩礼、礼金、酒席、房车等,算好账目才好结婚。当然,算账这种事,得丈母娘和婆婆来开价杀价,老丈人和公公就负责和稀泥,再谈不拢的话就得男女双方说话了,先表明态度,‘不是在乎钱多少,只是多少钱能证明多少爱’,哦,原来是为了爱啊,脸面有了,台阶有了,这账目又能继续往下算了,这婚也能结了。”
叶书问道:“那轮到你结婚时怎么办?”
“凉拌呗。”庄绿泠耸耸肩,“就我而言,婚姻是急不得逼不得的,在我想嫁的时候,我爱的人想娶,刚刚好就是最好。然后通知双方父母一声,民政局盖个章,就算完了。至于算账之类的,放在后面,让父母去玩就是了,不勉强就答应,勉强的话当耳边风,还能怎样?婚都结了,我们是受法律保护的,父母也没办法吧,总不能押着我们去办离婚手续,然后再来谈结婚事宜吧。”
“太难了。”叶书不看好她的期待,要知道,身不由己的理由太多,或因亲情的羁绊,或对金钱的渴望,或者其它,人是生来不自由的。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拗。没爱情,不结婚。”庄绿泠一摊手,反问叶书,“那你呢?怎么看结婚的?”
“我已经没有能够结婚的人了。”叶书语气淡淡,但庄绿泠听出了铺天盖地的悲伤,这个男子,越平静,越悲伤。
庄绿泠拍了拍叶书的肩膀,“说说呗,说说你的事呗,我都把我的事跟你说了。”
叶书沉默,想着自己的过去,低声问道,“你说,如果注定孤独,是不是就不该奢求幸福?”他有时候会认为,自己身带扫把星属性,自己倒霉不算,还连累别人倒霉,身边的人,总是接二连三的不幸。
“胡说什么呢!”庄绿泠骤然卡壳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难道说:人怎么可能注定孤独,母亲是注定第一个陪伴你的人啊。或者人怎么就不该追求幸福了,追求幸福是每一个人的权利啊。
庄绿泠直觉那都不是叶书所需要的答案,不由有些泄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人与人的孤独是不一样的,有的是不被理解,有的是因太寂寞,有的是某种感情的缺失,有的是太高傲不屑与人对话,有的是太自卑不敢和人交谈,总之,各有各的孤独,或者对某些人而言,孤独本身就是他们所追寻的幸福。所以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可能这答案得你给自己。幸福的时候,你就不会去想该不该,不幸福的话,你知道该不该也没半毛钱用途,率性而为吧,不必去纠结太深奥的问题,费脑力又没实际用途,如果你快乐,就不要去想快乐的短暂,如果你不快乐,就好好的找点乐趣给自己,譬如我,大老远请假回来参加婚礼图什么,难道因为放不下,来见证一个结束?不不不,放下了自然就结束了,不需要来见证。我纯粹是有点小恶趣,花钱图个乐子,看场戏而已,看新郎新娘如何秀恩爱,如何说些场面上的情话,看他们如何感动自己,也看别人是怎么假装被感动的。”庄绿泠眼珠一转,“要不,我请你去看这一场戏?”
叶书看着庄绿泠,不说话,庄绿泠被看得心虚,破天荒有点脸红,干笑道:“哈哈,哈,好吧,我承认,我有让你冒充男朋友的心思,看前男友结婚,不带个伴有点没面子哈,寻思让你帮个忙,冒充一下情侣哈,哈哈,哈。”
叶书摇摇头,没有过多解释,“抱歉。”
“小事儿,这都不叫事。”庄绿泠毫不介意,摆摆手。
叶书突然觉得,她和陈宗然是一个类型的,明明想帮助人,却从不愿意让人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师兄已经在泥潭里,或许这个庄绿泠会是师兄喜欢的姑娘。
清风徐来,燥热的阳光里多了一丝凉意,风的指尖掠过湖面,涟漪浅浅,泛着磷光,远方的青山像贴在天空的壁画,白云东一块西一块,就在青山上方,很有立体感。
庄绿泠时而面向叶书倒着走路,时而停下来指向某处,说起了自己的一些故事,或孩童时代,或读书时代,说到开心处就笑,笑声盈盈脆脆,引路人侧目,叶书并没有觉得她的笑刺耳,相反,很舒服,自己笑不出的时候,不妨听听别人的欢笑,笑是拯救悲伤的良药。
叶书没怎么说话,大多时候是庄绿泠在说,对他的沉默寡言不以为怪,丝毫没觉得尴尬,好像他们就该这么相处,叶书不想说话的时候,庄绿泠不勉强,随口换个话题继续说,有时候也会安静的站在叶书旁边,安静地看着风景。叶书莫名地舍不得现在这种状态,只是再大的景区,也有逛完的时候,自己的悲伤,还得自己背负,出了东湖,叶书就和庄绿泠告别。
“真不和我去参加婚宴?大鱼大肉,不吃白不吃哈。”
叶书还是摇摇头。
“那随你吧。”庄绿泠说,“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随便走走。”
“我好久没逛街了。”庄绿泠说,“有没有兴趣陪我去逛逛楚河汉街呢?”
叶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尽管有庄绿泠陪着聊天,思绪不会直直沉入黑暗深处,偶能浮出来透口气,然而,她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好人,聚散随缘,这样分别就好。
庄绿泠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说,“那,再见。”
“再见。”叶书说,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
叶书回过身,疑惑地看着她。
庄绿泠从包包里翻出笔和便笺,唰唰的写了起来,“这是我的电话,下次再来武昌的时候,可以找我,我再给你当导游。”见叶书迟迟不接便笺,拉长鼻音,道,“嗯?不愿意拿?”这口气,一副你敢说出半个不字我就敢拿包包砸你脸上的架势。
叶书知道庄绿泠有些生气了,于是接了过来。
庄绿泠脸色稍缓,笑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夸夸我?”
“嗯?”叶书不解。
“你应该夸我是个有文化的女生啊,你看我包包里除了镜子口红化妆品等,居然还有笔和纸,难道不该惊奇吗?告诉你,但凡有点眼力劲的男人,都懂得夸女生,张口就来,你要多学着点,比如有文化,与众不同,就很适合我嘛。小老弟,你要学着点。”
叶书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正想应她要求夸她几句。
庄绿泠伸出手,微笑地说:“叶书,再见。一定要再见。”
叶书愣了一下,第一次看到这么认真的庄绿泠,伸出手握在一起,道,“绿泠,再见。”
告别庄绿泠以后,一时不知去哪里,突然想起她提过楚河汉街,于是导航、搭车、下车,到地方,已是饭点时间,叶书习惯性地按时吃饭,这是姥姥生前对他的唯一要求。他不挑食,随便找家点吃了几口,就开始瞎逛。街道两边挂着五花八门的招牌,他都没有兴趣,找了张长板凳坐下发呆,看行人熙熙攘攘,带着女人的男人,带着女人的女人,带着小孩的大人,带着相机的旅人,目光触及的地方,都是人,街道流光溢彩,映照在人的脸上,各有各的颜色。
一个西装革履手提包的男人,拿着一份资料,不远不近打量了叶书几眼,跑过来说帮忙做个调查填表,叶书没有理他,他就自问自答在表格上自个打勾,叶书没搭理,他还在继续说,都是些励志成功学的话,譬如只要敢想,人就一定能成功;譬如现在拼命,将来享福,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还问叶书在做什么,在哪里做,工资多少,想不想发大财之类的,叶书没有打断他,就是觉得有点吵。
在这条灯光街道,有多少人为了活着而喋喋不休,有多少人为了活着而掬起笑容,繁华的街道,叶书冷眼旁观,耳边混杂着各种喧嚣的声音,没有一个声音是有生气的,除了刚经过的一个小女孩,笑声如泉水叮咚。大多数人活得毫无生气,人在长大的瞬间就死去,还活着的人,是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不过他们终会长大,终会死去。
男人架不住叶书不给反应,嘀咕几句就起身走了,生活要吃饭,还得找另一个人开展业务,哪能浪费时间,他宁愿遇到一个傻子,至少傻子还会吱声。叶书没动,就这么坐着,人来人往,时间流逝,手表上的针,一圈又一圈,没有停歇,一个循环又循环,表针看到的风景,除了1到12,没有其它,每一声的滴答,是重复的麻木。
夜渐深,人渐少,叶书不想动,不想走,就躺在石板凳上睡起了觉,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和她故事,只是最后定格在一个男人抓她胸脯的画面,痛苦的记忆换来深沉的痛,某些记忆就像刀刻在岩石的图案,清晰而持久,只能等待时间的风化,等待的过程,就是痛苦的过程,清晰而缓慢,折磨着人心。他躺下没多久又猛然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如此反复。
夜已深,人稀少,路灯昏黄,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街头,拿着竹扫把来扫大街,沙沙沙的摩擦声,间隔得很均匀……寂静的世界只剩下扫地的声音,偶有车辆发出的声响,风有点凉,有点大,吹着纸屑在地面摇摆。
冷风萧瑟,躺在冰凉坚硬的石板凳,睡不着,蚊子嗡嗡嗡,在周身飞着,袒露在空气的皮肉是蚊子最爱,叶书发了一会呆,开始数起被蚊子叮咬的红肿包包,脚脖子处,被蚊子叮咬了一圈,重叠了好多,不能识别。蚊子太多太吵太烦人,不会体贴人的喜怒哀乐,只顾着自己吸血,叶书想换个地方待会,于是站起身,放着脚步走。
经过一家酒吧门口,影影绰绰的的士高音乐声传出,叶书侧着头看了一会,走了进去,灯光绚烂,急促闪烁,音乐劲爆,空气中掺杂着烟和酒的味道。叶书点了一杯鸡尾酒,慢慢地喝着,独自沉默,没多久,有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他肩膀,娇嗲地唤一声帅哥,来人是个妖艳女子,浓妆艳抹,瞧不出具体年龄,身着紧身红妆,低胸短裙,放肆地上下打量起叶书来,暧昧的眼眸里写着满意两个字,挺了挺胸,撩了撩头发,又是一声娇嗲,“帅哥,一块跳舞呀。”
不等叶书答应,她就拉起他到了舞池,叶书没有挣脱,随她摆布,红裙女子把叶书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肢,她身体贴紧,乳房挤压在叶书胸前,微微扭动,环抱着叶书,用肢体语言挑逗着叶书,磨蹭着他的下体。
叶书知道她的意思,只是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团蠕动的肉,没有一点性欲,索然无味。红裙女子扭动幅度越来越大,没有感受到勃起的触感,她有点气急败坏了,叶书有点烦,轻轻地推开她,转身离开。红裙女子啐了句不是男人,就去找起其他男人。
叶书出了酒吧,继续漫无目的,走在马路上,一盏盏高悬的路灯,人在走,影子拉长缩短的,一次次循环重复,经过一盏坏了的路灯,一亮一暗的闪着,稍微停下,也不知为什么停下,“叮当”“叮当”,前方走来个老头,推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后座挂了两个收破烂的布袋,塑料瓶和易拉罐被颠得响,靠近叶书的时候,老头稍稍偏离,拉开一段距离,一只手按按口袋,眼神略带点警惕,生怕叶书是个强盗,来抢他的破烂和钱,摇几下单车撞铃给自己壮胆,“叮当”“叮当”,叮当声近了又远,老头还回头瞥一眼叶书,嘟囔一句神经病。
叶书像个孤魂野鬼,没有去处,游荡在深夜的昏黄街道,走累了,就坐地上,靠着墙壁,靠着路杆,坐一会,又起来走一会儿,经过路灯,经过天桥,经过江边,还遇到几只野狗在面前徘徊,吠了几声,不见叶书有反应,确认不是来抢食的,就不纠缠了,回垃圾堆翻食物。
叶书从天黑走到天白,晚风和早风都很冷,冷到皮肉,冷到骨子,但比不上心里的寒冷。
叶书走到江边,天只是半白,江边的树一颗一颗笔直排立,树看着不绿,每棵树的顶端,都有一群蚊子,密密麻麻。
叶书走到公园,天已是全白,大爷在甩大陀螺,大妈在扭着腰肢,大人在遛小孩,每个人都很开心,所以看不到一个悲伤的人。
叶书走到校园,年轻的男男女女,抱着书、背着包、走着路、骑着单车,他走到一处凉亭,看到一对男女,并肩坐在石凳上,手捧着书,安静温暖。
叶书的心先一紧再一痛,还记那些年,朱小暖总爱枕着他的大腿,听他讲书里的故事,一边听一边问一边打岔。
“叶书,我以后不读书了,你读给我听就行了,你就是我的书。”
“叶书,你说伊丽莎白怎么老误会达西呢?”
“叶书,简·爱为什么要离开呢?罗切斯特的欺骗也是为了能够爱她呀!如果以后我骗你,你不要不理我哦,我骗你,一定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
“叶书,以后我们会不会像方鸿渐和孙柔嘉一样吵个不停啊,困在婚姻的城里呢?你保证。算了,不要你保证了,我们不结婚了,我要和你谈一辈子恋爱,你说好不好?”
“叶书……”
“叶书……”
“叶书……”
叶书闭上双眼,不再看凉亭里那一对安静看书的男女,大跨步离开,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另一座不会想起她的城市。
叶书直奔火车站,去了第二个城市,九江,上庐山,在庐山电影院看了一半《庐山恋》,然后离开。去了第三个城市,杭州,游西湖,听路上导游讲白蛇与许仙的故事,然后离开。来到了第四个城市,南京,看梧桐,听说满城梧桐是蒋介石为宋美龄种的,叶书黯然神伤,想要忘记一个人,哪怕到了陌生的城市,还是忍不住想起,所有刻意的忘记,不是忘了,而是记了。
叶书游荡着,困了累了,露宿街头或网吧或KFC,饭点到就进餐馆吃饭,因为蓬头盖脸而被拒绝进店,叶书才想到已经五天没洗澡,身上散发着一股公厕的味道,于是随便买了套衣服,找了个袋子装水,在公厕洗个澡,换下一身臭衣服。今天是流浪的第七天,叶书在南京的街头游荡,想着,世界这么大,哪里可以忘记她?
他浑浑噩噩来到了一个公园,在树荫下的石板凳,点了一根烟,看香烟的雾气一丝一丝散去,看阳光一点一点移动,看蚂蚁一步一步爬远,看叶子一片一片飘落,有些风景,只有无聊的人才会看到,叶书夹着燃尽的烟头发呆。
“你好,小哥哥,可以借下手机打个电话吗?我的手机丢了。”一个略带羞涩忐忑的声音响起。
叶书转过脸,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额头出汗,贴了几根发梢,脸红红,眼神中带点忐忑,她不是第一次借手机,只是已经被拒绝了两次,一个大妈,一个大姐,话还没说完,她们就摇头摇手步履加快,那模样明明写着防骗子三个字。
叶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开机键,递给那个高中女孩,她笨拙又不明显地弯了弯腰,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叶书摆摆手,没有说话。
手机一开机就叮叮叮响,高中女孩想把手机递了回给叶书,叶书示意她先打,不必理会手机的提示音。
高中女孩待在叶书身边拨通了一个电话,略带哭腔,“妈,我在前湖公园,书包和手机被偷了,身上没钱,你来接我好不好?我今天没去学校。我不小心在石板凳睡着,醒来书包就不见了……”高中女孩话头似乎被截住了,不知道手机那头说了什么,高中女孩肩膀为颤,像是要哭了,语气渐急促,“妈,你到底来不来接我啊?你别问有的没的了,别总说忙了,你是不是不来接我。还要等两个小时?不用你来了,我找爸爸。”很干脆地挂了电话,背过脸擦了下眼泪,又转过脸,“小哥哥,我能再打一个电话吗?”
叶书点了点头。她又是连着几声谢谢。
“喂,爸爸……嗯,是我,我手机丢了,这是我借的……不,我不是要你给我买手机。你现在有空吗?你不在南京?哦……那没事了,拜拜。”
高中女孩挂了手机,笑容牵强地把手机递给叶书,“谢谢你,小哥哥,手机还你。”
叶书接过手,看女孩转身就要走,他开口问道:“你回家需要多少车费?”
高中女孩他眼神认真诚挚,女孩突然蹲了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叶书听出她的委屈,没有劝慰,由着她哭。她哭了好一会儿后,发现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失态,神情扭捏,不好意思地开口:“坐公交就两块。”说完心里更加难过,没想到区区两块钱,就让自己沦落到这般尴尬难堪的局面。
叶书从口袋里摸出钱,抽出一张10元面额递给女孩,“你先搭车回家吧。”
高中女孩没有拒绝,双手接过钱,“小哥哥,你的微信号是你的手机号吗?我到时候转账还给你。”
“不是。”
“那你把微信号给我,这钱我一定还你。”
“不用了。”
高中女孩急得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小哥哥,我不是骗子,我不是骗钱的,这钱我一定要还你。”
“大妹子……小妹妹……”叶书怎么叫都不对劲,觉得有些别扭。
女孩不由破涕为笑,“小哥哥,我复姓司徒,你就叫我司徒吧,我今年高一。”
“嗯好,司徒,我姓叶。”叶书说,“我从没有把你当成骗子,只是怕麻烦而已,你不要误会。”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还你钱。”
“可是……”
“你不给我微信号,我就不要你钱了。”
“我没带纸笔。”
“没事,你直接念就行了,我记得住,我记性可好了,我成绩在全年级可是数一数二的。”
叶书无奈,只好把微信号报给了她,司徒在心里默念两遍就记住了,感谢说,“叶哥哥,你是个好人,就你愿意借我手机,还借我钱,别人都以为我是骗子。”随即又自嘲,“没想到连我爸妈都不理我。”
叶书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开口,别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陌生人,哪里有资格说话,更何况自己都劝慰不了自己,又如何劝慰别人呢。
不料叶书不问,司徒倒是自己说了。
“叶哥哥,你说为什么有这样奇葩的父母?我妈听说我被偷了,开口就骂我,质问我为什么不去学校,问我为什么蠢到在公园睡,都不问问我有没有事。我爸一听我手机丢了,就问我要买什么手机,马上给我买,也不听我把话说完。别人说起父爱母爱总是伟大,可我就没这样的感觉。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好父母,也有糟糕的父母吧。”
“是有糟糕的父母。”叶书点头应是,朱小暖的父母就是如此,父亲把女儿当成挣钱的工具,母亲唯唯诺诺的无作为。
司徒讶异道:“叶哥哥,你是第一个承认我这说法的人耶。别人一听我这么说父母,就百般替我父母说好话,说我不该这么想,不该这么偏激,说天下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啊,还举例说我妈女强人,忙事业是为了我衣食无忧,我爸经常出差,还不是为了我好。他们哪里是为了我好,他们明明是相看两相厌。”
“你爸妈……离婚了?”
“没离婚呢。”司徒冷笑道,“我倒是希望他们干脆点离婚,总比现在这样好,回到家各自冷脸相对,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猜他们一定是这么想的,要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我还猜他们一定被自己的无私牺牲所感动了,一切为了女儿。可我不是傻子,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不爱和冷漠,哪怕他们强颜欢笑。我又没有阻止他们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又不是那种父母一离婚就感觉被抛弃的蠢孩子。”司徒说到后面,泪流满面。
叶书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看到司徒哭了,在口袋摸出一张餐巾纸,要递给司徒,可一见皱皱巴巴,有点寒碜,于是迟疑了一下。
司徒大方的接过餐巾纸,擦着眼泪笑着说,“这些话我从没告诉过别人呢,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都告诉你?”
“大概因为我是陌生人吧。”
“才不是,你是个温柔的好人。我看的出来的,身边那些人总把我看成一个孩子,可我其实什么都明白的。”
“人总爱以为别人是傻子,什么都不懂。”叶书犹豫了一下,说,“司徒,不管你的父母如何,你都要好好活出自己的模样。哪怕你的父母再糟糕,你也不要学着糟糕。你没去上课,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今天我生日,这几年我爸妈总会忘记我生日,所以生日是我最不开心的日子,就没去学校了。”司徒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她也不知道为何今天像个爱哭鬼,在这个陌生的男子面前止不住流泪,在学校,在家里,哪怕受了再大委屈,她也不会在人前哭,只会在一个人偷偷地哭,可她再怎么坚强,还是一个16岁的少女,也渴望被理解,被关心,她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朝夕相处,却如陌路,有的人萍水相逢,却胜故人。
叶书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打出火花,对着司徒,轻声说,“司徒,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司徒愣愣地看着叶书的脸,叶书歉意地说,“抱歉。我只能想到这样了,你别介意。”
司徒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双手指指相扣交叉,闭上眼睛许愿,片刻,睁开眼把打火机的火花吹灭,笑着说,“叶哥哥,谢谢你。”
“不用客气,你别嫌寒碜就好了。”
“不,才不是。这是我过的最好的生日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叶书心想,“永远”这东西是最不靠谱的,只是看着这少女那副认真的模样,不忍心打击她,说:“嗯好,谢谢你。你赶紧回家吧,免得你妈妈担心。”
“叶哥哥,你的家在哪里?”
叶书神情暗淡,摇摇头,“我没有家。”从前他有家,一场车祸,破碎了,姥姥死后,家没有了,遇到她后,有家了,现在,又没了。有归处,就有家,无归处,就没有家。
“你骗人。”司徒嘟着嘴,有点失落,可再看叶书眼神,知道他心里也不开心,心想着该怎么安慰他。
叶书强打精神,挤出一丝笑容,“行了,你回家吧,不回家就回学校上课。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读书,做个有趣的人。”
司徒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清楚这个叶哥哥不愿意多说,暗想反正自己有他的微信,找机会再和他聊,也就不勉强,点头告别,“叶哥哥,那我走啦。再见!”
司徒走得不算远,猛然转过身来,双手作成喇叭状,大喊道:“叶哥哥,你也回家吧,你刚才手机来了好多信息,一定是想念你的人发来的,你不要难过,难过只是过得难,不是过不去,过去就都会好的。加油哦!要开心,要大笑!我走了,再见,真的要再见哦!”司徒说完高举起手,摇摇手,像风一样跑了,马尾辫左右摆来摆去。
叶书略微感动,也举起手摇摇,见司徒渐跑渐远,心里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心情,打开手机,看了起来。
不少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有陈宗然的,有王查的,张灵艾的最多,只是他都来不及看,因为他正死死地盯着一条信息,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手微微颤抖,似乎连手机也拿不稳。
时间:昨天23:18
发送人:小秋姐
微信内容:小妹送医院了,她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