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白发狐狸 黄毛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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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狐狸’高孤山当然也在沙洲县衙。
他当然认不出邱凭轩。
只当他是窝囊废邱三。
用他的话说他就是:‘上面十八辈子的福气都攒下来留到这辈子,才能有个胡早莺愿意喜欢你这种货色,而你还端着,真是他娘的不识抬举!’
这大热的三伏天。
看着二十六口村民在叉流处开地拓宽的重任交给了邱凭轩和狱卒长高孤山。
高孤山虽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也绝不是好人。
他自然属于高家帮,在妙妙赌坊也有极高的话语权。
高孤山自然站在高高的,由河沟里的泥浆堆砌成的土堆上。
他两撇小胡子很突兀地长在那张瘦脸上,他手里拎着皮鞭,另一只手在用力擦着官靴上的污泥,急不可耐之下,他额头上满是大汗,眼角处正看见两个上年纪的精瘦的老汉在擦汗。
他绝没有半点犹豫“噼啪,噼啪,噼啪——”
六鞭子 打得两个老汉疼得“啊”出声,龇牙咧嘴的疼,躺在地上打滚,身上立马显出几条狰狞的血口子。
高孤山摸着两撇油光发亮的小胡子,哂笑道:“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还给我偷懒!打不死你们!快甭躺地上装死!起来给我干活!”
两老汉骂爹喊娘的 鞭子扬起来,又要下来。
忽然,此时却久久扬在空中,像是石膏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因为他实在无法再动,他的手被一只长满老茧坚硬的小手捏住了胳膊。
高孤山“啊——”的一声叫出来,他使劲挣脱,居然丝毫挣脱不了,高孤山心思眼前定是个刺儿头,两三百斤的壮汉啊,但是这定睛一瞧,哪里是壮汉,面前这人连九十斤都没有,而且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很是奇怪,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女居然长相出奇的清秀,她披肩秀发挽成干净利索的发髻,方便干活,头顶还带着草帽,草帽下是一张五官格外惊人的脸,深色的柳叶眉,眼含秋波,高鼻梁,小口,极其标致的瓜子脸,她的身材瘦削不高。
她的眼神如此忧郁,忧郁得让人也被带入那条忧伤的大海里面去。
她既是普通又是那么特别,人群里是找不到她的,但是你只要看过她一眼,和她说上两句话,那么你便很难再忘记她了。
用后来邱凭轩的话说:‘她看起来皱巴巴的长发被夏季的风吹起来的那一瞬间,就是他思念落下的时候,李双双你好,我再次见到你了。’
但是在再特殊的普通人在老狐狸高孤山面前都是牲畜,贱民,蝼蚁。
高孤山这不细的手臂被捏得生疼,虽然是心中一震,但是好歹自己也是为官十几年的大狱卒长,怎能被眼前的事情吓到,他皮鞭刚想乱甩,又被这女人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你他娘的到底是谁?我他妈抽死你我!”
李双双却莞尔一笑:“我是我!”
高孤山道:“你是你?”
李双双道:“你却不是你!”
高孤山怒不可遏:“你这小女娃子也来找死?”
说着高孤山运气丹田,只觉双脚有力,踏石就腰身接力提在半空,‘噗噗噗噗噗’一连下的‘凌空脚’,五脚直勾勾打在女娃的胸部小腹。
这凌空脚原是武当绝学《七拳八脚》里的八脚,极其隐晦,绝不外传的,但是生逢乱世,能够活着,勉强的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区区武学典籍又算什么。
还好高孤山的八脚并未学出皮毛,只是神似,却威力不强,只这八脚,也让女娃子‘哇啦’一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高孤山道:“我道是哪路巾帼英雄站出来给这两个老东西撑腰,原来也是个软脚虾。”
说着长臂一伸,把这小女娃从站立的高坡上,拳化掌,只一掌。
‘啪!’女娃子顺着陡坡摔了个趔趄,跌将下来,摔了个狗吃屎,一众的徭役的苦力男人都各自嬉笑。
这是最让人心寒的事情,帮助弱者,反而被弱者冷嘲热讽。
女娃子的内心万念俱灰,只等一死。
想想自己,年纪二八,豆蔻年华,本应该是如诗如画的年纪,这个江湖就是如此的不公正的。
有人出生就口含金汤匙,即使挥霍无度也足以度过一生,高高在上的欺压良善,有人奋斗了一辈子却输在大人物的一句话,这个江湖好在武功的存在,即使你再没用,只要你拳脚功夫厉害,你还是能食饱穿暖养家糊口。
所以高孤山想要痛下杀手,直接抽出腰间黑鲨皮刀鞘里的朴刀,直勾勾刺向女娃子那瘦削的胸膛。
李双双暗忖:‘我李双双当真就只配死在这些乱世的猪狗手里吗?我心有不服啊!’
一串寒光簌簌而去,人的生死就在这一瞬,那种感情复杂,经历无常的生物也败给冷冰冰的刀剑之下,真是可笑至极。
‘擎——’
安静的热风中,忽然炸裂出这种刺耳的声音,让人耳朵顿时听不到一切。
高孤山的胳膊只觉得疼痛麻痒难忍,刀便掉在脚边。
远处一个略显富态的汉子裸着上半身,身旁陪着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儿。
高孤山不用抬眼便知道这两人是谁当了搅屎棍。
邱三和胡早莺。
但是出乎他预料的是邱三何时练出这种武功,距离草棚五六十步的距离小小石子震飞了高孤山的重朴刀,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
高孤山猛一回头,居然他平时里最瞧不上的窝囊废邱三,顿时觉得怒从心头起:“难不成是你这个窝囊废!你在干什么?你自己知道吗?你知道后果吗?”
邱三自觉不妥,若不是千钧一发,他绝不会展露自己半点武艺,道:“高大人!这只是我胡乱凑巧打到而已,而这女娃子,她只是一时糊涂而已,您就高抬贵手,给她一条生路怎么样?”话罢,他坚毅的铁拳攥的越紧。
本就三分惧怕县令的高孤山,恰巧看到县令独生爱女在此,这小早莺看着高孤山如此穷凶极恶,心中也自寒意陡生。
不错,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里,这点教训的确不算什么,不过是皮鞭抽几个老不死的罢了,为什么会忽然冒出个黄毛丫头出来多管闲事!
又为什么邱三这个窝囊废和胡早莺要管这个小丫头?
不由分说,高孤山此时也不敢多言,另一只手渐渐松开。
李双双疼的龇牙咧嘴,暗自气愤。
胡早莺努嘴道:“高孤山啊高孤山,你未免胆子也太大了,我爹爹叫你安排人凿河通渠,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可没人叫你欺负老人和小姑娘啊!”
高孤山自顾觉得心中不爽。
这年代难不成谁都可以向自己啐口唾沫?自己好歹也算是朝廷的官!
虽然心中再多不服,但是他满脸堆笑:“哎呦,我的小祖宗小公主小宝贝!我怎敢这么做我怎敢这么做啊!这几人拙手笨脚,惰心十足,我只是稍微调教一二,就被窝囊......”
这‘窝囊废’三个字又要出口,才意识到这窝囊废与胡琴素来交好,赶紧转口道:“邱大人武艺高强,豪气干云,救下这老孺,帮我减轻罪孽,今天我做东两位晚上在寒舍小酌何如?”
胡早莺本就厌恶高孤山,这一番谄媚的话后,竟然让小女孩的心中暗自五味杂陈。
高孤山见风使舵,对官家小娃就如此,对乡民的小娃就那般,实在是世风日下暗自苦笑。
胡早莺道:“吃饭就算了,高叔叔,你出县衙数月,我爹爹对你想念有加,望得空回去一趟。”
高孤山拱手:“谨遵大小姐之命。”
李双双暗自道:“方才还拼死拼活的,现在就小姐叔叔的,让人不觉寒心!”
三人相顾寒暄一番,便道茶棚里面坐下谈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日暮自然沉沉。
李双双用尽力气,把铁锨里的泥浆往岸上传着,着一举一顿,就连二十岁精壮男人都觉吃力,这小女娃居然面不红气不喘,让人看着诧异。
对面干活的正是集市里泼皮腌臜货,人称牛大当家,赤裸上半身,笑眯眯对着李双双道:“你这小妞,真有劲儿,不知道在床上是个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