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我和天使有个约会》第7章 抑郁来了
正常分娩和流产都要经历身体的痛苦,不同之处在于一个是得、一个是失,生孩子的痛苦无疑是一个女人在一生中能够承受的极致疼痛,然而,流产还要再加上一重心痛。
一莲流产之后,因为感染和宫内手术,又在医院的产科病房住了一个星期。
就在流产后的那天早晨,当她从手术室回到病房,同屋的两个孕妇正在吃午饭,她们都是因为血糖高住院观察的,看到一莲被简舒扶着走进屋,目测了下一莲瘪下去的肚子,她们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原本兴高采烈的谈话戛然而止,因为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对一莲笑笑,就端着碗到其他病房去了。简舒给一莲买了盒饭,两个人在静悄悄的病房里吃了一顿不知是什么味道的午餐。
后来,同屋的两个病友回来,也并不和一莲说话,似乎是害怕她给自己带来不好的运气,简舒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吃完饭后,他去找了护士长,让她给一莲换一个单间,又去住院部存了一万块钱押金。
下午,一莲搬进了走廊尽头一间窄小的单人病房,在这样的时候,一莲一个人呆着也是好事,总算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但一个人呆着也是坏事,因为没人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也尽可以一个人不停地流泪。
一莲搬进单间,简舒就回了公司,一莲妈妈坐着公交车赶来了,带着煲了一上午的鸡汤。老太太早晨连吃了两片降压药,也没能压住升上去的血压,强忍着头晕,她一大早去早市买了活鸡,想给女儿补补身子,本来还乞求有奇迹出现,即便是她前一天在家念了大半夜的佛,无奈还是没有奏效。
老人走进病房,看着女儿穿着病号服憔悴地躺在床上打点滴,脸色蜡黄、头发散乱、眼神黯淡,老人忍不住流了泪,她把盛着鸡汤的保温桶放在床前的柜子上,在床前坐下来,用手轻轻捋了捋一莲额前的乱发,安慰她:“这个孩子和咱们没有缘分,别难过,把身体养好,回头再生一个。”
一莲只是静静地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妈妈看到她这个样子,心痛得很,张开双手把女儿抱住,母女俩就这样呆了好半天,妈妈说:“一莲啊,既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就得坚强一点,不能老是哭,现在是坐小月子,哭多了眼睛会花的。”
一莲还是不说话,她感到身体里是如此的空虚,孩子的离开,似乎在她的身体上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她不知道该怎么填满这个空洞,在这样的时候,她甚至连哭都是无意识的,似乎唯有流泪还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伴随着这无法克制的、让整个身心彻底沦陷的悲哀,她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追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晚上,简舒下班后又匆忙赶到医院,给虚弱得不能起床的一莲打饭和打水,一莲这也算是坐月子,不能见风、不能受凉、不能洗澡、不能碰凉水,简舒就给她准备了两瓶热水,然后帮着一莲倒水洗漱,又陪着一莲在房间里坐了好久,两人依旧无话,简舒在来的路上给一莲买了水果,一莲妈妈说坐月子不能吃水果,于是只好作罢。
一莲一整天都躺在床上输液,一天输四袋抗生素,因为失血过多,医生还给她开了铁剂,两个手臂因为输液不能移动而变得麻木,冰凉的药水从静脉一点一滴渗入她的身体,如同泪水一样,深深印刻在她的心里。病房里只有一个单人病床,一莲妈妈和简舒在探视时间结束后就回家了,一莲一个人在黑暗里无声地流泪,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泪水中昏昏睡去。
第二天清晨六点,值班护士推门进来给她验血,她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小腹,忽然,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自己是在做梦,孩子并没有离开。是啊,这一切要是梦该多好。护士用碘酒棉球给她的手臂消毒,然后把采血针推入她的静脉,这疼痛唤醒了她,她终于可以分清现实和梦境了。
上午八点,护士挨个病房发药,给一莲的是一堆各色药片,一莲问:“这些都是什么药?”
“这个是帮助子宫收缩的药,这个是回奶药。”年轻的护士简短地回答道。
“为什么要吃回奶药?”一莲不解。
“当然要吃了,如果不吃就会涨奶了。”
一莲默默转过身,拿起药片,分两次吃下,心想:“是啊,如果孩子正常出生,ta就可以吃到妈妈的奶水了,可是我的孩子呢?”
护士从房间走出去之后,一莲又开始流泪,这几天她连手机都没有开,她不愿和朋友联系,因为害怕别人问起她孩子的事情;她更不愿意走出病房,因她不想看到那些病房里的孕妇们,她们还有做妈妈的资格,而自己已经失去了。
简舒上午要去公司处理项目紧急问题,就没再过来,妈妈上午依旧煲了汤来看一莲,一莲像完成任务一样把汤喝完,和妈妈没有话说,也硬撑着不流泪,妈妈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既心疼又焦急,劝她道:“一莲,你想哭就哭吧,别把身体憋坏了。”一莲无精打采地笑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好让房间里有点声音。
下午,简舒和妈妈都不在,一莲不得已只能自己去打晚饭,晚饭就在走廊里面供应,两边病房里的病人都鱼贯而出,在走廊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病人们在队伍里三三两两地交谈着,不外乎就是互相交流病情,外加打听一下别人的家庭情况。产科病房里的病人大部分都挺着孕肚,一莲看着别人的大肚子,就有了深深的自卑,她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连孩子都保护不好,折腾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有保住ta,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掉在手中的饭盒上,她只好折回病房,在床边坐着落了一会儿泪,才又回到人已经少了很多人的队伍里继续排队。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当你痛苦时,时钟的指针就好像被黏住了,感觉度日如年,难熬的一周住院时间终于过去了,一莲住院的时候是12月底,当她出院时,已经是新的一年了。最重要的变化是,当她走进医院的时候,孩子还在她的身体里,而当她走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在了,因为一周多没有到室外来,明亮的阳光刺着她的眼睛,她感到眼前一花,有点发晕,简舒忙扶着她进了出租车,一家人一路无话回到家里。
如今,一莲流产已经一个月了,她还是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积累了很多的泪水,会在任何场合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倾泻出来。当她外出时,看到怀孕的女人也会想哭;当她去超市买菜时,看到别人推着小婴儿车,孩子在车里熟睡,她也会想哭;当她在办公室里和同事聊天,同事无意中提到自己的孩子时,她也会想哭。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她并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是轻度抑郁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