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写给所有家长的信
亲爱的家长：
你们好。
我很抱歉我最终还是提起笔给你们写下了这封信，尽管此时距离我最初萌生这种念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其实如果不是昨天又神还原般地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把我心中那个无法诉说也不能诉说的秘密说出口。
昨天——
舅公在儿女的陪同下带着长孙女瑞锦和小孙女瑞芯来家里做客。
说起舅公的两个孙女，也的确是各具特色。
大孙女瑞锦今年六岁，性格内向，长相也极为普通；但小孙女瑞芯虽说只有四岁却仿佛天之骄女，不仅长相甜美，而且人也异常机灵，尤其是那一张巧嘴，说起话来完全不输于十岁的孩子。
所以不知道是初进门时的寒暄还是怎样，我看见自舅公进门的那一刻起，屋子里所有闲聊的人均无一例外地把舅公怀中抱着的瑞芯从身高到美貌，再到幼儿园的成绩和身上散发的气质夸了个淋漓尽致，甚至还有不少人直接伸开双臂就把瑞芯接入怀中，而瑞芯则一路开心地笑着、笑着，仿佛她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可是再看瑞锦——
孤孤单单、冷冷清清，仿佛她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她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甚至夸张一点来讲，此时的瑞锦就仿佛一架没有灵魂、没有血肉，甚至没有生命的躯壳。她安静、空洞地站着、站着，被迫地接收着这周围所有的与她无关的甚至完全忽视了她的赞美声。
“瑞锦看起来好像也长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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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意提及站在一旁的瑞锦并且真心希望那些至始至终都不曾将目光停留在瑞锦身上片刻的“大人们”也能发发善心，哪怕只是轻微的，甚至只是施舍般的也夸一夸瑞锦。
“是啊，瑞锦好像的确是长高了！”
我开始庆幸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孩子。
“瑞锦也是一个好孩子！”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一直都是瑞锦在照顾瑞芯！”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暴汗。
难道瑞锦真的就没有什么其他优点可以赞扬了吗？难道瑞锦唯一的优点就是因为照顾了瑞芯吗？难道瑞芯天生就是被人照顾而瑞锦天生就是照顾人的吗？诚然，瑞锦是姐姐，瑞芯是妹妹，姐姐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可是你们忘记了吗？四年前瑞芯出生的时候，瑞锦只有两岁，可是那个时候的瑞锦却已经在被教育着要好好照顾妹妹。于是……两岁的瑞锦开始被教育着遇到事情要处处让着妹妹；三岁的瑞锦学会了有好东西要先想着妹妹；四岁的瑞锦开始帮妹妹穿衣服；五岁的瑞锦学会了帮妹妹梳辫子；六岁的瑞锦现在正在学习洗衣服……可是再看瑞芯，同样的四岁，瑞芯学会了什么？！除了撒娇、发嗲和卖萌，瑞芯究竟还会做些什么？！所以同样是孩子，为什么不同的孩子却要有着不同的标准？！难道瑞芯天生就比瑞锦高贵吗？！难道瑞锦天生就是要为瑞芯服务的吗？！
是的，瑞锦是姐姐。可是瑞锦今年是姐姐，明年同样是姐姐，甚至十年后、一百年后瑞锦都会是姐姐。所以呢？所以若干年后八十岁的瑞锦还要伺候七十八岁的瑞芯穿衣吃饭吗？！所以人与人之间根本就不需要互相关照，只是需要年龄大的关照年龄小的就可以了吗？！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有人出生的时间早些，而有人出生的时间晚些？或者有人长得好看些，而有人长得平庸些？再或者有人嘴巴讨巧蜜语甜言，而有人却敦厚老实不会说俏皮话吗？可是出生时间的早晚和人的长相及天赋是上天注定的。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应该没有人会选择成为一个平庸的人吧！可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要因为一个不是孩子的错误而“惩罚”孩子呢？要知道稚子无辜啊！况且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大人们真的忍心要让自己的孩子饱尝这种被忽视的痛苦吗？其实孩子们也是有自尊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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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吃糖果！”
不等我再多说一句，奶奶便已经拿着糖盒来到了瑞锦和瑞芯的面前。
“姑婆，我可以把姐姐的那份儿也替她吃了吗？”
瑞芯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奶奶，而一旁的瑞锦听到这话却颇有些尴尬地把已然伸出去的手抽了回来。
“这可不行.....”
奶奶的话还没有说完，瑞芯便瞬间放声大哭起来。
“这……”
一旁的奶奶有些尴尬，而新赶来的舅公和舅妈却一把将糖盒递到了瑞芯面前。
“瑞锦，你是姐姐，你让让妹妹好不好？”
瑞锦没有出声，可是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我却再也无法沉默。
“瑞锦你过来，姐姐有东西需要你帮忙拿一下。”
我微笑着拉着站在一旁偷偷哭泣的瑞锦走进了我的房间，随即将一盒我昨天刚买的巧克力递到了瑞锦的面前。
“好孩子，别哭。”
我轻声安慰着瑞锦。
“姐姐的巧克力比外边的糖果好吃一百倍。”
毕竟只是六岁的孩子，听到我这样说，瑞锦终究还是抬起头看向我，然后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好孩子，以后妹妹再这样无理取闹地抢你的东西，不要哭，要站起身正大光明地抢回来，知道吗？”
我知道教一个六岁的孩子这些“粗俗”的内容与社会奉行的伦理道德相违背，可是我也深信瑞锦并不是一个暴虐无礼的孩子，而且事实上当我看见眼前这个满脸委屈可是却又无处诉说的小可怜时，我不由自主地便又想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另外一个女孩儿——小希，我幼时住在隔壁的关系最好的朋友。
而那时——
小希也有一个漂亮的表妹，而且但凡见过小希表妹的人也都会对表妹的美毫不避讳地大加赞赏，而那感觉就仿佛长得漂亮原本就是表妹的功劳一样。
于是人们总是说：
“快看呀，这个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
“看看这个眼睛，又明亮又水灵！”
“还有这个鼻子，高高的翘起，真好看！”
“……”
其实对于这些溢于言表的赞美，小希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阻拦或者破坏。只是很多年来当所有人都在嬉笑着夸奖一个女孩儿漂亮的时候，他们却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每一次在这个漂亮女孩儿的身后，其实都还站着一个并不是那么漂亮的小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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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希站着。
她睁大了双眼有些恐惧地看着来往的人群，看着笑靥如花的表妹。
小希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在不停地夸奖表妹，也不知道表妹究竟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喜欢她；而自己，究竟又是做了什么不好或者不应该的事情，以至于所有人看到自己就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团空气。
可是小希也真的好想像表妹一样得到大家的怜爱，也真的好想像表妹一样在见到大家的第一时间里，就会有人抱抱自己、亲亲自己。于是小希开始拼命地模仿表妹，也开始拼命地想要像表妹一样被人喜欢。
只是后来，小希却发现结果是徒劳的。
因为所有人在见到小希和表妹后，仍是不由自主地称赞表妹的美丽，仍是抱着表妹，仍是亲亲表妹的小脸；而小希则仍是像陌生人一样站在一边静眼旁观他们的快乐。以至于后来和表妹在一起玩耍时，小希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怀疑，怀疑或许自己天生就不如表妹，甚至都不配和表妹在一起玩耍。
于是渐渐地，小希原本就不多的自信终于彻底地丧失了，小希开始接受好的东西理所应当的就应该是表妹的；而自己就应该处处让着表妹，处处想着表妹！
可是直到有一天，当表妹看着小希，然后十分傲骄地冲着小希嚷道——把你手里的糖果都给我！因为我比你漂亮时，小希终于忍不住地哭了。
原来……这，就是答案。
只是这一次，小希却紧紧地护住了她手中原本就比表妹少很多的糖果，然后擦干了眼泪，轻声说道：“不给。”
可是下一秒钟，表妹却满含泪珠的痛苦地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
闻声赶来的家人将小希和表妹围了个水泄不通。
“呜呜……”
表妹不说话，却只是眨巴着因为泪水而显得更加楚楚动人的眼睛看着问话的人。
“小希，你是姐姐，你说！”
外祖母轻轻抚拍着因为哽咽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表妹，随即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小希。
“表妹想要我手里的糖果，可是我……”
小希低下了头，脸颊也因此而涨的通红。
“小希，你是姐姐，你应该多让着妹妹！”
于是又一次，小希愕然地看着母亲把她手中所有的糖果都交给了表妹，而表妹的美颜也终究因为顺利得到了糖果而笑得更加灿烂。
只是很多年以后，当人们突然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女孩儿，并且嬉笑着对小希说——女大十八变，丑小鸭终于变成了白天鹅时，小希却并不因此而觉得欣喜，相反，她竟不自觉地嗤笑起来：
“所以……
当白天鹅还是丑小鸭的时候，被忽视就是它本该拥有的宿命吗？！”
没错，直到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当初小希告诉我这一切时她眼中的冷漠，而那神情仿佛可以冰冻这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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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二十多年后，当我再次看到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的瑞锦时，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彷徨、无助的小希。
所以亲爱的家长，请你们不要再因为自己的无意识来伤害无辜的孩子了。毕竟孩子们根本就没有选择自己的出生和所谓的长相、天赋的权利！况且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出生的早，相对的就有人出生的晚；有人长得好看，相对的就有人长得不好看；同样的，有人天赋异禀、聪明伶俐，相对的也就有人沉默持稳、性格内敛，可是无论出生早晚、美貌还是平庸，甚至是否拥有聪慧或者稳重的品格，同样都是上天的恩赐啊！
诚然，“以大让小”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可这种美德的适用却并不是生硬的、刻板的，甚至教条似的套用。相反的，“以大让小”应当建立在“以小敬大”的基础之上，也就是说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爱与照顾应当是相互的，而不应该是一方一味的妥协退让和另一方永远的坐享其成。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家长们对下一代兄弟姐妹友好关系的养成以及良好性格的塑造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试想如果一个家长不是一个以理服人、以德养人的良性家长，而仅仅是依靠暴力或者强权不分缘由地令一个孩子没有限度的付出和忍让，而这个孩子在长期不断付出的情况下又得不到相应的尊重和同等的爱，那么长此以往，请问这个被压抑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没有怨言和懂得真正的爱是什么。况且对于这种被压抑了的情绪，一般来说都只会产生两种结局：彻底的爆发和无限制的沉沦。可是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对于每个家庭来说又都是不可承受的。
所以作为一个目睹过类似悲剧的过来人，我不知道现在的经历会对瑞锦产生怎样的影响，可是我知道在小希最敏感、最脆弱的时候，小希曾因为家人无意识的忽视而丧失了她最骄傲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以至于在她今后的日子里她都不得不努力地用着十倍甚至二十倍的时间来找回她当初失去的东西，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小希十三岁时第一次有男生说喜欢她时，她竟因为自己的平庸而选择了落荒而逃；我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十九岁时当小希原本有机会入选大院公办室成员时，她竟因为对手的强大而选择了放弃和离开，而这些从表面上看似乎都与它当年的经历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我却知道有些种子其实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经种下的。
所以亲爱的家人，难道你们真的还要以“冷热情”的方式来继续忽视你们的孩子吗？要知道他们的健康成长实则需要你们点点滴滴的关爱，而不仅仅只是一顿温饱的饭菜和一件蔽体的衣物。所以请终止你们的“冷暴力”并且多多关爱那些资质平凡的孩子们吧，要知道曾经的我们也都是一些没有得到上天过多宠爱的孩子们。
一个爱打抱不平的闲人
二零一八年二月五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