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票

一天，我收到了一位住在S市的朋友寄给我的一张戏票。S市离母亲家并不远，我坐上火车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这位朋友给我寄来一张戏票，也许是因为她有很多张这种戏票，已经送给了她所有的亲戚、朋友、家人和同事，甚至包括住在同一栋楼的邻居，甚至是她经常光顾的一家小夫妻经营的超市的那对已经认识她的夫妻，在送给以上这些人之后，她竟然还剩下有一些戏票。她觉得不能够浪费掉它们，于是在通讯录上面找到那些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的好友，要到他们的地址，从S市给各地的好友们寄去一张张戏票。于是，我也是这些朋友中的一位，我就这样被这个生活在S市的朋友突然想起。

不过也可能有其他的情况，比如说她只是觉得手里面多了一张戏票，但这张戏票将要奉赠给它的拥有者只是一场乏味无聊的戏剧，她不喜欢，甚至她也不好意思将它送给别人，送给自己的朋友、亲戚和同事，因为这也许会一不小心暴露她的不雅的品味，虽然事实上她根本不喜欢这场戏。于是她想到了我，一个身处没有什么娱乐可言的、乏味无聊的地区的无所谓的朋友，她认为将这张戏票寄给此时此刻的我再好不过了，这代表着尽管我们关系一般，但她依然挂念着我，这说明她是一个多么有人情味的朋友，一个多么惦记朋友处境、并一心希望朋友快乐起来的好人。

不管她是出于何种原因，当我收到这张戏票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去S市看那出戏了。适当的出门旅行对我是有好处的，母亲同样赞成我的意见，并在我面不断表示这位朋友心地是多么善良，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也依然想着我。我说道，在什么时候？在你完全破产的时候，母亲说道。我不再说话，母亲总是对我的处境在嘴上毫不留情。

我必须为自己预定一张七点左右的火车票。那天晚上妈妈没有再为那些房客们熬粥，因为这个晚上我将要去S市看戏了。我兴致勃勃地出发，但是很不幸，走到一半下起了大雨，很大很大的雨从天上泼下来，浇灭了一直以来生气勃勃的公路，使我寸步难行。

我湿漉漉回到家里，兜里面还揣着那张朋友寄来的戏票。

“妈妈，我错过了火车，是的，我去不了S市了，今晚，我看不了那场戏了，妈妈。”

“你为什么会错过火车呢？”

“妈妈，你刚才没有听到吗？刚刚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公路上没有车辆和行人通行，人们不能够这场暴雨里行走。”

“我刚才睡着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它。”

“妈妈，我错过了火车，就是这样，我今天晚上错过了火车。我湿漉漉地回来了。你说，我是不是也同样地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了其他的事情呢？就比如说由于一天早上很晚起床因而错过了一顿早餐，由于一场未及时赶到的面试错过了一份好工作，由于一次可恶的车祸害得我损失了一天的时间因而没有注意到市场的波动，在那一天亏掉了全部的股票……妈妈，为什么我会错过它们呢？也许每次都可以赶赶时间的，都可以变通一下的，结果就完全是两样了，我再也不会错过自己的早餐，因而不会得胃病；没有错过那次的面试因而有了一份好工作；那一天没有出车祸因而看到了市场的波动提前出清了股票减少了损失。真是的，我的人生总是像这个样子，我想今天我本来可以早早提前半个小时出发的，或者也不是不可以为自己预定一张五点半的火车票，那样我到了S市后还能顺道去拜访一下寄给我那张戏票的朋友，告诉她我很开心她还一直想着我。但是啊，妈妈，我就是错过了火车，错过了这场戏。我不怪那场大暴雨，因为事实上这在我计划之外，这出乎我的意料，我甚至可以将现在浑身湿漉漉地衣服怪罪给它，把我不能去市看戏怪罪给它，但是，我不想怪罪它。我只是看到这个结果，我错过了火车了。”

“别伤心了，我的孩子，归根结底，是这场可恶的暴雨耽误了你。这只是一个偶然的意外。快去换换衣服吧，千万别着凉了。去洗个热水澡吧。”

我吻了妈妈，和她道了晚安。

外面又开始下起雨，雨水敲打着浴室的窗户，我放了大捧大捧的热水，水汽氤氲了整个房间。那扇镜子里面没有清晰的我自己，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也许这种雨天还是呆在家里面更舒服一些，不过总之，朋友煞费苦心不想浪费的那张戏票还是被浪费了。”我看着那张戏票，上面印了一个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还有几个字“杀手的血液”，这是那场戏的名字。我将那张戏票扔进垃圾桶里面。

可惜我还没有吃晚饭，因为今天晚上本来打算在火车上用晚餐的。我去到厨房煮粥，将紫薯切块、加进去黑米和冰糖。慢火熬上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就好了。粥完全变成了紫色，带着黑米和紫薯的香气，紫薯又香又糯，黑米也很甜，像是小时候经常在夏天买到的一种黑米的冰激凌。我依然在遗憾那场错过的戏剧，但是外面还在下雨，恐怕在离这里如此之近的S市，天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讨厌在这样的天气里面出行。那会使我想到杀手，想到杀手拥有的巨大的窝藏尸体的冰箱和冰冷、潮湿的地下室，想到他们穿的黑色的雨衣，想到他们手里握着的那把在黑色的雨里格外明亮的白色金属刀子，想到他们那双在没有一点光的雨夜里无法被看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