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熬（四）

      饥饿，一个给了人们太深远太迫切的感受，如果从近几年来的饥饿可就让人们尝尽了饥饿的苦头。可怜的人们没有一天不为饥饿而劳碌，却还是在饥饿中挣扎。整齐划一的贫穷，却是心安理得的度日，人们也就没有对富裕的奢望，所以在人们的心里上不存在有关富裕的想法。虽然穷日子过得艰辛，但过得坦然。

     时序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了，家家没吃的，于是人们思着法子在野地里寻找可以吃的东西。本家的六嫂和娥姐她们每天撸草籽籽，她们天天早出晚归，走遍坡梁沟壑。六嫂说，‘我道撸了一石多了，有了这么多的草籽籽和那半瓮高粱就饿不起了’说着她擦了一把汗，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可娥姐家人多，就她自个是供不过来的，后来实在是撸不下去了，含着泪水跟人去了包头嫁了。饥饿像赶不走的梦魇缠绕着穷困的人们，在穷困面前没有怨气，也没有你争我夺。然而，穷困的痴心未能得到任何人的嘲笑和愚弄，因而人们甘心忍受着穷困。

       从父亲和我哥回来后，家里五个人吃饭，显然粮食欠缺了不少，何况眼下已是缺粮断顿的时候，每顿饭就相互推让着不忍吃下那点少得可怜的饭菜，常感到有一种寒酸的处境，不时窘在相互的尴尬中。家人就像让我哥多吃点，可他抱着一本书装聋作哑的不理会，弄得仅有的一点饭菜冷落在那里。这时候，说实话是有我姐姐的接给着我们，姐姐想办法去生产队给弄上沙粮食，自己亲手拾掇，捡拾队里的干山药托人捎回来，我和二姐也去撸草籽籽，我们才能稠稀勉强度日。

       忍受贫穷，忍受饥饿。成了人们生存在这个困苦年代的能力，饥饿的驱使，食欲的贪婪，成了人们唯一的索求。因而人们千方百计地为肚子想方设法寻找吃的。这就让人们不得不体味着自然生存和生命的意味，把所有的满足寄托在吃上头，似乎正在演绎着人类之初的生命状态。因而，从大人到孩子都在为吃而天天奔波着，人们为吃而不顾伤身的常态生活中，哪天有人吃野菜头胖了，哪天有人吃得两腿打颤。这个时候，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不管是地上长的，还是树上结的，全都是人们口头的美餐。人们从春天地里长出来的野菜到杨树叶开，都要和着面里蒸上就是顶硬的饭了。孩子们最爱灌黄鼠，顶窝出来的黄鼠最肥了，只有逮着黄鼠才是能有吃到肉的可能，否则，一年到头就与肉无缘了。沙滩上看到黄鼠钻进洞里了，一伙孩子用帽子，衣裳盛上水集中往洞里灌，由两个手艺成熟的孩子把在洞口，准备捉拿灌出来的黄鼠。其余的孩子们都来回运水，直到把黄鼠灌出来罢休。然后，一起拾柴烧黄鼠，当闻到浓香的肉味儿的时候，孩子们围拢一圈仔细端详等待抓鼠高手给分配，这是抓鼠高手的权利。卖力气的能得到一条腿，别的孩子只能吃到一点小肉，把肉放在嘴里嚼着都舍不得咽下去，仔细品尝这难得的美味。

       因为嘴馋，几个孩子偷摘人家的杏，翻墙进院上树摘杏，不巧被人发现，一声大喊，把个占子从树上掉下来了。弄了个腰椎骨折，从此再也没有直起腰来，偷吃几个杏付出了个终身残疾的代价。其实，这时候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我常常看着大叔叔家的下头院那颗小杏树，那树上红脸蛋的杏让我眼馋，每天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真是让我垂涎欲滴。于是我就想着怎么也得把它吃到嘴。晌午人们都歇晌了，我拿着弹弓偷偷地打杏，一个石子过去，掉下好几个，可是全都掉进墙里面了，我只能拿到一个杏。也罢，为怕人发现了，只好跑到碾房偷吃了，吃着杏就像猪八戒偷吃人参果，吃香了，还想再来一弹弓。这时，大婶婶出来了，我看了一眼那红脸蛋的杏，若无其事的走开了。唉，这个荒唐年代的人们呀。

       人生的痛苦首先是饥饿的痛苦，忍受饥饿又是人们承受痛苦的深刻体会。为了获取满足饥饿的欲望，人们不得不尝试着满足饥饿的索取，从而在耗费体力与磨练的过程中练就了毅力。才有了生命的深度体验，人会一辈子记住自己饥饿的感受。只有自己经历了痛苦才能体会出别人的痛苦，只有经历痛苦才能明白生命的坚忍，只有经历痛苦才能在人生的路上吃得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