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有一棵弯弯的杏树
那是一个热的发烫的夏天,人们连一件遮体的衬衣都显得碍事。
晚饭后,跟所有村庄一样,喧闹了一天的周庄,似乎恢复了宁静。杏子收拾好锅碗,把少了一条腿的母亲背到了床上。
“杏儿,听说隔壁大强家的儿子狗子大学通知书下来了,还是二本,你的也该下来了吧?”“妈,咱们不急,考得上就去念,考不上也不打紧,我有手有脚,饿不死的。”杏子安慰母亲。
夜深了,等母亲睡着了,杏子悄悄摸黑来到了村东的那个不太大的山坡上,山坡上有一颗弯弯的杏树,每到杏子熟了的时候,这是她和小伙伴们打小就常来的地方,几乎不用睁开眼睛。然而,就是这个几分钟的路程却走了足有半个时辰。快到树根底下时,一个草蚊子将她扎了一下,杏子把它捏在手心,但最终没有狠下手去,而是送上旁边那个树枝上,看着这个小生命慢慢飞去。杏树那段弯弯的腰,杏子曾经打听过,可是没人能解开这个谜。村上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这棵树在他们出生时就有了,树干可能是累弯的,也可能是一开始就这样。望着那棵杏树上熟透了的果子,杏子没有伸手。
夜,静的出奇,远处一个田冲沟里发出兮兮的淌水声,传来更多的是青蛙的打鸣声。杏子的泪水掉在地上的树叶上,不时发出吧嗒声响。她俯下身子,没有工具,硬是用双手在树根下扒开一个口子,鲜血顺着指头往下滴。杏子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片,仔细端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慢慢放在自己的胸口,捂了捂,觉得有些温度了,浸满泪水和鲜血的纸片滑进了那个刚刚扒开的小土坑,盖上土后,杏子一头倒入落满树叶的草地上痛哭失声......
“妹子,遇上啥心事了?让哥哥来帮你。”不知道啥时候,当杏子正拖着双腿起身的时候,一个充满酒气的年轻男人摸了过来。当他双手触到少女那坚挺的双峰时,有些失控了。正进入痛苦“页面”的杏子,完全没有发觉有人过来。等她反应过来,那个年轻男人乘着酒劲已经重重地把她压在身下,仅有的衬衣、胸罩早已被掀翻了......反抗中,那个年轻男子的一个纽扣掉了。
晕死过去的杏子,苏醒后顿觉天更黑了,下身的撕裂疼痛让她逐渐恢复了知觉,泪水再次泉涌而出。怎么办?去告他,自己的名声咋办?万一要是那个男人喝多酒一时冲动犯的错呢?或许人家不是故意伤害自己,岂不毁人一辈子?杏子在充满疙瘩中纠结着、挣扎着。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接连十多个晚上,杏子来到老地方,想啊、想啊,多愁善感、不知如何将矛盾这只小船牵上岸的杏子,甚至连一只蚊子都肯放过的她,最终没有做出任何选择。
杏子是她的小名,她姓周,叫周杏子。姑娘小的时候,长相还很一般。女大十八变,尤其是到了“发身”那会儿,完全变了个人,出落得万般水灵,稍微有些长脸上,一双诱人的大眼睛,天生一股子媚意,亭亭玉立的身材,加上前三的学习成绩,着实刷爆“点击率”,成为众男生追捧的对象。
又过了些日子,隔壁大强为儿子办“金榜题名”喜酒了,杏子妈再也坐不住了。她拄着拐杖去跟狗子打听。狗子告诉她,现在所有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
傍晚,杏子从菜地了回来,放下竹篮,就朝厨房奔去。母亲正准备去拦住她,但她很快又把手缩了回来。怎么开口呢?母亲犹豫了。就这一点,杏子特别随她,做一个决定,往往要想个半天。
“杏儿......”晚饭桌上,话到嘴边,杏子母亲又咽了回去。父亲三年前因病走后,留下一屁股债,母女两相依为命,而且是一个残疾母亲,笑声逐渐离这个家远去了。杏子心里明白,母亲想问什么。“考不取也好,走了,谁照顾你呀,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妈,我离不开你啊。”杏子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完全像个孩子。“都是妈不好,是妈连累了你。”母亲两行泪水滴在女儿的额头上。“我很幸福,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我有个好妈妈,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妈妈。”杏子抬起头,用手拂去娘的泪水。
打那以后,杏子变了,话少了,不管见了大人还是小孩,她的头总是低低的。人世间,她还有快乐吗?
此时的乡下,田野里的水稻开始开始“怀春”了,有的已经“含苞”了,在那一片片绿色的大家庭里默默地享受着阳光,俨然像个含情脉脉的少女,羞羞的。
一天傍晚,杏子从田里清沟沥水回来,因为家里没有了男丁,她用那弱弱的肩膀扛起来男人活。路过村头,看到大庆农家乐里坐满了客人,生意十分红火。杏子探过头去,里面全是城里人。自家三亩田里的收入不多,也只能够个口粮,最多也就抵个油盐酱醋什么的。怎么才能挣到钱呢?
第二天,杏子跑村里、村头大庆家农家乐,到处打听和取经,她要实施自己的挣钱计划。周庄离景区很近,差不多仅有一站路。村头大庆家农家乐生意真的很不错。这么多年的书本到底没白啃,杏子跟邻居借了伍佰元,自己养了些鸡、鸭,把门前池塘利用起来,放些鱼苗,又从前村请来方圆百里红白喜事的主勺,就这样,“杏子农家乐”很快就办起来了。她要用自己的双手养活母亲,过上好日子。
到了月底,杏子盘点了一下,除去厨师工资等成本,还净赚两千多元。晚上收拾好摊子后,杏子用“第一桶金”上街给母亲买了一件衬衫,送到母亲跟前,母亲哭了,如果不是自己的拖累,杏子无论如何都会考取的,她知道这不仅是女儿用泪水换来的,更是用前途换来的。母亲说的没错,杏子真的廋了,身上穿的都是邻居们给的衣服,显得有些大了。杏子看到母亲那难过的表情,更是心如刀绞。“妈妈,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妈妈!”杏子几乎恳求母亲:“妈妈能为女儿笑一个吗?”母亲终于肯笑了,杏子真是苦等了太久了。
每天看着女儿那疲惫的身子,母亲再也忍不住了,偷偷跑到地里,锄草、摘菜、整墒,为女儿搭把手。杏子知道后,急忙把母亲拽了会来。那天,杏子发脾气了,告诉母亲,如果再出来下地,就把农家乐关掉。母亲再一次流泪了,她心疼杏子。“妈,我有话问你。”“杏儿,啥事呀?”杏子低着头,不知如何跟自己的亲人开口,话刚到嘴边立刻打住了。
离村庄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竹海,一群郊游的游客,在林中不停地穿梭者。导游模样的小女孩,用手抚摸着那根被当地人称为“竹王”的参天青竹,用力一推,竹叶发出哗哗的响声,大家迅速蹲下来,静静地聆听着竹海涛声。
杏子穿过这片竹林,去那斜坡上挖荠菜,她知道城里人特别喜欢吃这个。不知是头天晚上累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杏子觉得非常疲惫,连走路都很吃劲。当她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返回时,遇到出土的竹根,摔出老远,小腿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裤腿往下流。这时,从前方走来一对游人,看上去好像是夫妻,年龄跟她母亲差不多。两人赶忙将杏子扶起,一个帮她拎着荠菜,一个搀扶着将她送到家门口。两人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当天晚上,两人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们被一个“念头”始终缠绕着。
“杏儿,有哪地方不舒服吗?”母亲仔细瞅着自己的女儿。杏子只是无力地摇摇头,本想把自己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母亲,可是,为了不让母亲分担自己的痛苦,她一人扛了。但有一个秘密她想问问母亲,只有过来人才知道。
“妈,有一个最要好的同学让我打听个事,她有一个妹妹被坏人那个了,每个月都按时来的东西突然停了,不会怀孕吧?”杏子知道这事瞒是瞒住的,就绕了一个很大弯子鼓起勇气开口了。“很有可能呀。”母亲的回答,杏子顿感晴天霹雳,差点倒了下去。幸好,有黑色的夜作掩护,母亲并没有看到女儿脸上的变化。
杏子真的倒了,农家乐也跟着没了多少生意。抬头朝远处山路望去,因为客人们都从那天山路下来,这几乎是杏子每天必做的事情。这天,母亲来做了,望着远处走来两个游客,估计是来吃饭的,她急忙招呼请来的厨师。说的没错,两人正是来吃饭的,坐下后,点了几个特色农家菜。吃的时候,客人叫杏子母亲一起上桌。“你们吃吧,我还有事。”说完,杏子妈起身准备去摘菜。两位客人几乎同时站起来,一把拉住杏子妈:“我们有事找你谈。”“哦。”杏子妈收住了脚步。“你家闺女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婆家了?”“没有,没有,年龄还小,刚刚二十一岁。”杏子妈这回明白了,这两人是来说媒的。
“我娘家有个侄儿,跟她是同龄,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条件不好也不孬,虽说是种田的,但种植的葡萄每年有头十万元进账。”“你看吧,这事我也不能做孩子的主,得她自己说了算,容我跟孩子商量商量吧。”她们的对话,杏子听得十分真切。每一个字都像针头一样,扎在她的心里,心在滴血。自己还能嫁人吗?
那天晚上,杏子十分盼望时间走得慢点。她怎样面对母亲的“商量”呢?她收拾完厨房,眉头再也张不开了。于是,就去了卫生间,闷在里头,始终不想出来。“杏儿、杏儿、杏儿。”母亲纳闷了,上个厕所时间太久了,她去敲门。“妈,不晓得吃什么了,肚子不舒服。”杏儿只好扯谎。按照母亲的说法,自己十有八九是“有”了,怎么办?谁还会要她呢?在乡下,这种规矩重的很,吐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她想到了死,可是母亲咋活呢?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母亲等啊、等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谁都知道,做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好,父爱、母爱是真金白银买不来的。杏子妈虽然心里清楚,女儿的终身大事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说什么也要早点让她找个好婆家。“杏儿,妈没本事让你考上大学,不想在拖累你了,昨个有人说媒来了,条件还不错,抽空妈陪你去看看。”第二天一睁眼,母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女儿房间,商量杏子的终身大事。“哦,知道了。”杏子胡乱地应了一下,就蒙头大睡了起来。母亲的商量,她能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母亲离开房间的脚步生还没有完全散去,她就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浸透了被头和枕巾。她要说出那天的事,本来已经很虚弱的母亲能经得起打击吗?烂在肚里又如何面对要嫁的人?
夜深了,山村里死一般的寂静,就连百米外的蚊子叫声都能听得真切。杏子走出门外,来到让她走进死亡边缘的那个山坡,曾今伤害过她的地方,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那棵弯弯的杏树叶在山风的吹动下也心疼地抚摸着杏子的脸庞。望着天空,不是阴天,不知什么原因,她连一个星星也没找到,好想跟星星说会儿话,难道星星见了她也躲起来了吗?命运是什么?难道这就是命运吗?杏子的追问谁能回答呢?她是多么希望有个人能给她一个完整而又满意的回答,可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