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寄草庐

洗心

2019-12-31  本文已影响0人  底语叩

晚8时,毛山给媳妇小秋打电话:“我陪很重要的客户去北区打靶,今晚晚点回家。”小秋“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毛山兴奋地用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想哼哼几句,不知道应该是“阿妹梳妆为哪桩”,还是“When will I see you again”。不觉一笑,干脆不唱了,挂上档,一点油门,他的黑色轿车就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游入了西市的大动脉。西市的夜色撩人,火锅热情,美女魅惑,没有一种不是毛山深深迷恋的。人生一世,守得西市,不枉春秋。

小秋除了帮着毛山打理木场生意,还得侍弄女儿。还有10天是女儿周岁生日,小家伙只知道说“妈妈”“奶奶”。奶奶远在千里之外,只跟孙女见过一面,是外婆一直在身边照顾,可她最先喊“奶奶”:那是饿了,她不停地“奶奶奶”的时候,就该冲奶粉了。大家一听到小东西叫“奶奶”就笑得不行。特别是毛山,每次都一边飞快地烫洗奶瓶、开奶粉罐、冲奶,一边笑骂“小吃货”,乐在其中。虽然毛山带女儿的时间少,但父女俩一点不生分:早上出门时搂搂抱抱、难舍难分,下午一回家亲昵缠绵、感情至深。

带着孩子的女人基本没有白天黑夜。毛山一夜未归,没打电话。小秋打他电话也不接:这种情况虽少,也不是没有,也许喝醉了,歇哪了;自个儿安抚好了娃,赶着去木场开门营业;直到中午,就算烂醉如泥也该醒了,还是无法联系上毛山。小秋慌了,赶紧在亲友群里发信息。大家把北区方向靶场的电话、地址全翻出来找了个遍,无果。

下午,距毛山最后通话时间快24时了,无奈报警。发现毛山的车最后出现在监控里是8:58,一直向北,再无影踪。只好往北找,终于在北环镇得到了确切消息:嫖娼、酒驾、网络犯罪,拘了。

小秋的世界坍塌了。她不敢对母亲说话,把女儿放在婴儿车里,默默走进卧室。母亲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注意她。电话一直在响,她不想接;女儿哭了,母亲抱起来拍门,她才拿起电话假装接——不料真的接通了。母亲听到接电话的声音,停了手里的活,抱着娃去了阳台那边。

那头毛山的姐姐和妈妈哭作一团:“秋,对不起,妈妈教子无方,把你害苦了。你别伤心,早点休息,保重自己和娃。明天别去木场了,把烂摊子给他丢那儿。咱把他赶出家门,不要他了,让他去死!所有财产都是你和娃的。这个杀千刀的孽障,丢死人了呀,呜呜······”

小秋的泪终于如决堤的洪水滔滔而下。当年她还是大二学生,毛山到处拉业务,穷得叮当响不说,还一屁股烂账。家里三亲六友各种劝阻,她都不听。他们说毛山没房,小秋回答:“没房就得住露天坝呀?”他们说毛山没车,小秋回答:“有八个车呢,你坐得完吗?”其实是八个三轮车架子,放在小区门口打广告的。不管毛山有多不入家人的法眼,就是架不住小秋愿意。大学一毕业,他们就结婚了。这些年,有亲友的群策群力,也有他们自己的努力,木场开门了,房子也买了,女儿出生了,一切都在向好,谁知会有今天?不是,也许迟早会有今天。

不管婆婆和姑姐是真心话还是想稳住她,总算为她郁结的情绪打开了泄洪的缺口:她们从来都站在她这边,这是她当初死活要嫁进这家门的重要原因。眼下,母亲那里不适合摊开真相,她知道了除了着急悔恨埋怨肯定没有别的。毋庸置疑,小秋也恨毛山了,他回不回不重要了。但娃要喂奶粉,要读书,要长大,生意必须要做下去。毛山带走了业务手机,而手机是他犯事的证据,上头至少有两笔向某风月场付款的记录:一笔是昨夜,3000块;一笔是两周前,4900块。警方不会允许拿出来。接着又传来消息:定了,拘15天。

小秋一哂:太短了,150年才解气!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从前那么坚定那么执着的誓死追随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感到吸顶灯在摇晃,接着一切都在摇晃,再旋转,全部变成金色的星星,越来越密,似乎要灼伤一切。她只好虚脱地闭上眼睛。她满脑子都是离婚,永远也不要见到毛山以及跟他相关的一切。她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再想,赶紧收拾睡觉,明天照常去木场开门营业。她真的做到了,不动声色地打开房门抱着娃,平静地逗她玩,并让母亲准备洗漱。日子照常过活,太阳照常升起。

外婆以为毛山又接了郊县的工程,十天半月回不来了,并从小秋嘴里得到了证实。家里太忙,幸好爷爷第二天就从北边回来了。可是小家伙很烦躁,她的生物钟准得很,一到点就到处找,让外婆抱着掀窗帘、打开这个那个房门:她在找爸爸毛山。更离奇的是,她周岁那天,竟然对着生日蛋糕开了金口,第一次不停地叫“爸爸”,小秋的泪不争气地乱落。外婆念叨:“这个毛山到底有多忙?连宝宝过生日都不回来!”

之后,娃每天都叫爸爸、找爸爸。小秋无奈,只好指着婚纱照上的毛山:“你爸爸在那儿。”就这样,娃养成了看婚纱照的习惯,一边看一边喊。小秋心都碎了。

15天不长不短,毛山该回来了,是小舅开车去接的。小雨如幕,浇得满天里灰濛濛一片,越想撩开越有无能为力的压抑作势摧毁一切的样子。小秋觉得自己与毛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命运太无聊,每每将道德基因迥异的人捏在一起,以他们的互相伤害垂死挣扎为乐。天心不抖擞,人心更沮丧。

爷爷候着外婆把娃哄睡了,拿着根大棍子守在门口戟指大骂:“你滚!这个家没有你了!败祖丧德的玩意儿!”毛山紧闭着嘴巴,让老父亲打了几棍。小舅上前夺下棍子,把所有人推进屋,关上大门。爷爷老泪纵横:“娃要过生日了,你进去了。娃对着蛋糕叫了第一声爸爸,你对得起谁呀?”

毛山懵了,“噗通”跪下:“爸,对不起!”

“别叫我。你能叫回小秋不?”

“小秋,对不起!”小秋一直背对着大家,望着阳台外头,一言不发。她似乎听到另一个声音:这家没有妻子了,只有母亲,雌雄同体。

此时,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毛山一脸疲倦与惶惑,又可恨又可怜。突然,房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步履蹒跚地扑向毛山,声音稚嫩:“爸爸······”

外婆追出来:“哎呀,咱宝宝会走路了!”

毛山扶住女儿,声音里有几分呜咽:“宝宝,爸爸太脏了,不配抱你。让爸爸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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