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妖伯乐推文汇总【月光宝盒】好故事讲述万家灯火、世间冷暖简书伯乐推文汇总

【月光村的对白】|| 虫儿飞

2022-02-12  本文已影响0人  小晃夭夭

白,太白,白的太不正常。我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到了这个该死的地方,我没有害死猫的好奇心,我固有的两点一线里从来没有分枝。是谁做的恶作剧?不可能,我从不给他们同我接触的机会,即便我的气息顺着满世界的网络线爬。我探出手,每一面都是软绵绵雾蒙蒙的,按一下,白光就更亮一分。像?像吃了孙悟空的铁扇公主的胃。我突然笑了,我不是演员,更没有童话传说,在现代文明的21世纪怎么会有能吃人的怪物。

我突然不着急了,兴许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白雾,最近的天气越发无常倒是真的。就在我放松的瞬间,一个声音穿透白雾无比清晰地响起。

“小朋友表现不错,那你有没有擅长的才艺给老师展示一下?”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摸索着走过去,前方的白雾竟越来越稀薄透明,我慢慢看清是一扇窗户,透过窗户,是一个老师模样的大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没有听懂,紧闭嘴唇,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上衣衣角。

“那会唱歌吗?”

这句话听懂了,小男孩点点头。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倔强的音乐铃声在头顶炸起,我呼坐起来,眼皮撑开一条缝,周围的景物进入视野,让心头顿时一沉。

又是梦。

反复相同被打断的梦。

我一边摁断闹铃,一边重新闭上眼睛试图让这梦继续。它该是有后续的,小男孩顺利通过面试走出教室走出学校,他会看到他最期待的面孔……

我努力让意识抽离,去跟着小男孩,去瞧一眼那张等待在人群中的脸。

片刻后,我怒气冲冲地下床,拖着两条在梦里还没出来的腿钻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入梦无门的脑袋伸在水柱下冲刷。客厅里的电子表准时报时:北京时间上午九点整。

我看着镜子里的男孩,消瘦的脸上挂满水珠,并没有恼怒的情绪,不大不小的眼睛或许是因为近视的缘故显得无法对焦。我转身去拿毛巾,错过了镜子里的嘴角间转瞬即逝的笑意。

自从中考成绩出来,我毫无悬念的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雁城市实验中学,妈妈就总是偷偷把我的闹铃推迟,说暑假就是要睡懒觉顺便长长个子的。我点点脖子上距离地面178公分的脑颅说,建议在我成人之前我们家可以换个挑高的房子。妈妈立马对着爸爸喊,老吕,听见没,换高房子,赶紧安排。爸爸慢腾腾抬眼,摇摇他手里的手机说,正看着呢。

他们都很爱我,我又是多么幸运,心里无比感激,但似乎从没有表达过谢意。餐桌上依旧是保温饭盒里热气腾腾的粥,包子,煎蛋。

向北的窗户吹进一阵风,和皮肤上的温度一样,容易被触感忽略,只有飘起的白色窗纱记录着被人遗忘的景致。它飘到我裸露的小臂上,软软的绵绵的,像,梦里的白雾。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匆匆吃完早饭,收拾好餐盒,装好学生卡,走到门口时又转身回到房间,拿出雁城市实验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放进背包里。

虽然从来没有乘坐公共交通去过天使儿童福利院,但这个路线在我脑子里画了5年,需要做几趟班车,早班车和末班车分别是几点,已烂熟于心。我先坐上13路公交车,在西四环处下车,再坐上雁水城际公交,大约50分钟在平安大道下车,便可看见在盛暑大太阳照射下发着白光的福利院。

此时已接近正午,走在冒着热气的柏油路上,丝毫没有被蒸烤的感觉,攥着背包带子的手心里竟还沁了一层凉凉的薄汗。

这条窄窄的柏油路我曾走了三年,曾是心底最美好的记忆。两旁还是绿油油的玉米叶子,似乎还听到了飘荡在玉米杆之间童稚的笑声。眼皮在强烈的紫外线下挣扎藏匿,忍不住用手遮挡,才发现手指有些微颤。

我急忙扭头向前跑去,一口气跑到福利院门口,红色的油漆铁门没有记忆中鲜亮,很多地方翘皮漏出里边的锈迹斑斑。门口墙上一块竖着的木牌上还是那几个方方正正的字:天使儿童福利院。我弯下腰寻找着什么,木牌上一层浮灰,但我还是看到了,在“院”字的下面有三段弯弯的线段,上边两段,下边一段,合在一起是一个笑脸。

“张院长,这孩子就交给您了。”

“放心吧,剩下的手续我们来办。”

“哎,也真是他命大,在幼儿园里才躲过这一劫,家里其他人,爸爸,妈妈,奶奶,小叔,无一生还。”

“是啊。那火真大,我们这边都瞧见了。太可怜了。”

.......

身边的大人在说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今天在幼儿园呆了很久妈妈也没有来接我。幼儿园李老师打了好多个电话,后来幼儿园里来了两个阿姨和一个警察,他们一起把我送到了这里,这里不是我家,心里害怕,我张开嘴扯着嗓门就哭。幼儿园李老师连忙抱着我,可没哄上两句她也掉泪了。

一个小女孩冒出来,轻轻摇摇我的手,“你不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圆圆的眼睛在黑夜里像星星一样泛着亮光,我愣愣地停住了哭声,被她牵着手走到一块白色木牌前。

“你看看,这上面有个什么?”

我在她眼里的星光下,看到光滑的木板下端被尖锐的东西刻了几道划痕:“是一个笑脸?”

她冲我眨眨眼,然后做了一个和木板上的划痕一样的表情,眯上眼睛,嘴巴努力向上弯起。我被她逗乐了,也冲着她眯起眼睛弯起了嘴角。

“你跟我来,还有好多好玩的。”

我跟着她越过不再陌生的红色大门,看见了更多的笑脸和温暖的微光。

轻轻一推,陈旧的铁门发出“吱——”一声呻吟,门是虚掩着的。我紧张又兴奋地往里走,揣着跟九年前第一次走进来的小男孩一样的心情。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三层楼的房屋没有以前高大了,后边的滑滑梯也矮了很多。

从楼房里走出一个穿碎花上衣的妇女,她手里端着一个碗打量我一番,问:“你找谁?”

她不认得我了,可能是我长得太高了,可是我认得她,她总是会往我碗里多放几片肉,会在我发呆的时候偷偷在我口袋塞一根香蕉。

我想叫一声白老师,可是喉咙紧紧的,什么也发不出。我傻傻地站着,许久才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卸下书包,拿出录取通知书递给她。

她狐疑地接过去,一点一点看着,脸上的表情从诧异,到恍然,到惊奇,然后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半晌,试探着问:“你是新新?”

我点点头。

白老师拉起我就往里走,兴奋地喊:“院长!院长!”

有一点嘶哑但又极温柔的声音缓缓地传过来:“又大呼小叫!孩子们正在吃饭呢。”

话音刚落,便看见了慈眉善目的张院长。

“院长,你看这是谁?”白老师推着我往前走了一步。

“这是?”

“您前几天还念叨呢。”

张院长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镜框,刚推上去又滑下来,她用手指撑在镜框边缘,细瘦的脖颈自然往前探着:“是…...是小新新吧?”

“是啊是啊,您看,都长这么高了!”

“新新,快…...快进来,正好开饭呢。你…...” 说着朝我身后看去。

“我,我一个人来的。” 我知道她是看我身后跟着的大人。

"嗯,嗯,好,真是长成大小伙了。热坏了吧,先吃点西瓜凉快凉快。”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伴随着含糊的低语,两个圆滚滚的光头在门框处探头探脑:“西…...瓜…...”。白老师走过去,一手拎一个:“想吃西瓜啊,那让我看看你们的面条吃完没?”

看着这熟悉的画面,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脑海。

“你叫什么名字?”

“王一新。”

“那以后就叫你新新吧。你要叫我鹭鹭姐!要乖乖听我话哦。”

看在她比我高半头的份上,叫姐就叫吧。她把我带到一间跟幼儿园一样的教室里,连五颜六色的小板凳都是一样的。

“新新,你找找这个房间有多少个笑脸?说对了有奖。”鹭鹭姐把她的头发辫晃得像摇摆的秋千。

“什么奖?”我不关心笑脸,我只对奖有兴趣。

“啦啦啦,小魔仙——变!”她从身后拿出一个橙子,骄傲地在我眼前晃。可是,她不知道我不爱吃橙子。

“哼,我才不稀罕。我要西瓜。”

“西瓜?现在是冬天,哪有西瓜!”

“有,就是有的,我家里就有。”

“你家?嘿,你没家了,别想了。只有橙子凑合吧。”

她可以没有西瓜,我怎么能没有家呢?我有家,也有西瓜,我要回家拿西瓜,向她证明。所以我扯着嗓门又哭了。

“我有家…...我要回家…...呜呜…...你骗人。”

“我没骗你,你要有家怎么会来这里?”

她不依不饶,我哭得更起劲了。

有人走过来呵斥她:“鹭鹭,不要惹弟弟!其它人都睡了,你也回去睡觉!”

然后抱起我:“你是不是也困了?阿姨抱你去睡觉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所以我只能继续哭。

“他叫新新。” 她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可能不想让她走,哭得更凶了。她可能听出了我的意图,转身回来。

“哎,真烦人,别哭了,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我真的不哭了,只是象征性的吸着鼻子,一边揉眼一边点头。

阿姨抱着我,她跟在后边。阿姨把我放在一张床上,她在床边坐下。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如果每天睡觉的时候都有人唱歌,那不回家也是可以的。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新新,新新?”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原来是张院长在叫我。

“是不是又想起鹭鹭姐了?你小时候,鹭鹭是最记挂你的。每次吃西瓜,把自己的那份都留给你。你们俩的成绩是最好的,要是鹭鹭能继续读书,也能考上高中的。她要是看到你的录取通知书,一定又开心得疯起来。” 张院长把通知书还给我让我收好。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这才是我回到福利院的真实目的。虽然我从未忘记张院长,白老师和其它老师,但鹭鹭姐在我心里是除了爸爸妈妈外最亲的人。她像西瓜一样甜,像玉米一样金黄,像夜晚的萤火虫,用微弱的光让我相信世间璨若星河。

“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倏地抬头竟打断了张院长的话音。

“找到鹭鹭姐了?” 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心口处涌,压迫着神经,心跳加速。

“她上一次走的时候留了信,让我们不再找她。”

“上一次?她回来过?”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我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张院长看我一眼,几不可察地叹口气:“新新,我知道鹭鹭在你心里就是亲姐姐。你们都已经长大了,都知道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生命的不同阶段会遇到不同的人,但最终都只有靠自己去走到终点。”

我不理解张院长突然说这些话的意思,难道是鹭鹭姐怪我回来看她的次数少了吗?也是,上一次是升入初中后我央求妈妈带我回来却得知她出走的消息。仅仅这两次,却都没有见到她。

“她为什么要放弃读书?” 这是我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当年我随领养我的爸爸妈妈走时,她说她会在最好的初中等我,会在最好的高中等我,可是还没等我小学毕业,她已经不见了。

张院长似乎在回忆一件很痛苦的事。

“这件事也怪我们,那时候院里人少忙不过来,鹭鹭一直都很让人省心,又考上了实验中学初中部,呃,跟你一个学校,所以后来就关注的少了。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不想读书了,我才知道出了大问题。”

“她的成绩一直很好,有一次考了全班第一,而之前占据全班第一的是另一个女生,可能这个女生太骄傲,家里要求严格,被家里以为没有努力学习成绩退步挨吵了,这个女生就把气撒到了鹭鹭身上。我检查过,鹭鹭身上也没有伤痕,应该是语言暴力那种。我去学校找过她们老师,老师也找她们谈话,那个女生不承认说过过分的话,也没有什么证据。我也理解这里的孩子总会被一些人说三道四,我也劝过鹭鹭,她也坚持去上学了。可是到了初二上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再去了。”

我瞪大眼睛,从未想到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鹭鹭姐身上。她有一对振翅千里的白羽,怎么会被别人的闲言碎语羁绊?

我突然想到妈妈对我说的话,小新,我们现在给你改名叫吕一新,好不好?不是不喜欢你原来的名字,只是以后你有爸爸妈妈了,要跟着爸爸妈妈一起生活,我们只把姓氏改一下,跟着爸爸的姓,对你是一种保护。

我愣了许久许久。张院长拉起我的手放她手心里时,我的手还是紧紧握着的拳头。

“小新,你怎么坐在这里?咦,谁惹小新生气了,看着这小拳头跟土豆一样。好饿呀,我们把土豆蒸蒸吃了吧。”

这个讨厌的人自己跑出去玩,还把白老师的蒸锅撞翻了,把滚在地上的土豆塞我手里,让白老师罚我不准吃晚饭!

我鼓足了劲把拳头捶在她身上,她竟然笑嘻嘻地说不疼,像挠痒痒。哼,走着瞧,我早晚把她打趴下。

她突然攥住我的拳头,放在嘴边吹一口气:“拳头打人,拳头是不是也很疼?好了,我把仙气给你了,现在拳头不疼了,小新也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掰开我的手指,把一个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

“卤蛋。你尝尝,可好吃了。”

我果真又屈服了。

“还饿吗?”

我摇摇头。卤汁的香味留得满嘴都是,我伸出舌头把嘴角下巴残留的味道全舔进嘴巴里。

“那你闭上眼睛。”

等我再睁开时,眼前一团跳动的绿色光芒美丽极了。

“鹭鹭姐,这是什么?”

“这是萤火之光。是小小的萤火虫发的光,它飞到哪,光就在哪。你仔细看哦。”

她打开装着光的袋子口,一瞬间光芒四散,像星空在眼前盛开。我伸出手,那光就在我指头尖。

“鹭鹭姐,我也要去捉萤火虫。”

“好。我今天去探了路,明天带你一起。你马上就上一年级了,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可好玩了。”

“鹭鹭姐,我长大想飞上天空,看更多的星星。”

“嘻嘻,我不只要看星星,我还要看更多的风景。我要像一个白鹭,自由地飞。所以我跟了白老师的姓,给自己取名叫白鹭。”

“那也要带我一起。”

“好啊,那我教你的歌你会唱了吗?”

“当然会唱了!”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鹭鹭姐,那你看完风景,要做什么?”

“我想想。嗯,我想做妈妈。”

“那她去了哪里,是去找她妈妈了吗?”

张院长点点头:“ 她偷偷找出来当年的记录,她是被一个护士送来的,一岁左右,说是被遗弃在医院里的。”

“那医院有就诊记录吗?” 我的脑子在此时竟转得飞快。

“没有。不仅没有就诊记录,连当年往福利院送一个孩子的事都没有人知道。我凭着对那护士样貌的记忆问了医院里的老人,竟找出了那个护士的资料。只可惜,她是医院的合同工,不是正式工,也不是本地人,早就离开医院了。”

那个护士会不会就是鹭鹭姐的亲生妈妈。我心里想着,又隐隐觉得不是。如果是,鹭鹭姐应该早有消息了。

果然,张院长继续说:“那个护士的身份证是邻省的,我托人问了问那个地址,已经拆迁了。那段时间,鹭鹭疯魔了一般,每天揣着护士的身份证复印件在网上搜信息。幸好我托的人对这事挺上心,找到了一个地址。”

张院长一向温柔缓慢的语调,此刻像急速奔跑后粘在身上的汗衣,又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脱掉,只得耐着性子慢慢听。

“我带鹭鹭去了,凭着记忆,感觉是当年的那个护士没错,但是她不承认,而且很怕见到我们的样子。”

“难道真的是鹭鹭姐的亲生妈妈?”

张院长可能坐得久腿有些麻了,以前她就有这毛病。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像是在思考:“不是的。她的眼神不单单是怕,而是一种恐惧,看见鹭鹭时,没有一个母亲应该有的愧疚或者温情。”

“但是,她是突破口,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张院长似乎是自言自语。

而我也终于彻底听明白了。为何鹭鹭姐出走福利院并不紧张,原来只是单单在避着我。三年前鹭鹭姐第一次离开福利院只是去医院找线索,我碰巧没有见到她,她便趁机营造了一种出走的假象从我世界消失,或者是给彼此一个不用联系的好理由。

“新新,你跟新的爸爸妈妈走后,一定要听话,不要老想着这里,不要惦记着回来。如果可以,就忘掉这里。”

“为什么?”

鹭鹭姐刚刚还喜滋滋的,偷偷出去买了我念叨很久的巧克力蛋糕,怎么转眼说话就这么奇怪。我斜眼瞥她一眼继续低头吃蛋糕。

“领养小孩的大人们应该是不太喜欢小孩的但又担心老了没有依靠,所以要听话让他们喜欢,没有血缘的关系就只能靠感情维持,他们肯定喜欢你的世界只有他们,而你忘记自己是个孤儿,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享受理所当然的宠爱。”

鹭鹭姐越说越听不懂,可是她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让我不得不把注意力从蛋糕上转移到她脸上给她行注目礼。她忽然叹口气:“算了,或许时间久了,你自己都不愿意记起我们。”

我总算听懂了,她肯定是担心我会忘记她才故意这样说的。我急忙澄清,向她表明:“不会的,我一定不会忘了你,不会忘了这里所有人!”

她摸摸我脑袋:“吃蛋糕吧。”

她好像不相信似的,我再次向她证明:“你一定要相信。我走了之后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一周一次吧,我们定个时间,每周六的十点好不好?我是男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行了!谁稀罕你的电话了!接你的电话我会不开心的,你不准打!” 鹭鹭姐真的生气了,除了那次为了得到她用彩带折的星星而把她的玻璃瓶打碎,她从来没有这么恶狠狠地对我。

我有点懵,眼泪都快憋出来了:“鹭鹭姐,你别生气,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她呼地站起来:“ 你打电话是炫耀的吧,炫耀你有家了,炫耀我还是个可怜的飞不动的虫子!”

她吼完就跑开了,留我一个人坐在滑滑梯上,滑滑梯的滑道两边都是她带着我一起画的笑脸,不知为何,那些笑脸的弧度都反了,全在哭。而我,连哭也忘了。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跟张院长和其他老师告别的,走出福利院时没有回头,像六年前离开时一样,应该是在踏出红铁门之前向所有人鞠了一躬,没有一句告别的话。

六年了,她从未从我心底消失,我却渐渐想不起她的样子。那个总是被打断的梦,不是被打断,是它自己断掉的,因为梦里小男孩想看到的脸没有轮廓,她画了个冰面具藏在下面,他却不敢伸手把薄脆的假面打破。

张院长刚刚说,当年你养父母来福利院想领养一个孩子的时候,你都9岁了,他们是嫌你大了点,是鹭鹭追上他们说,你虽然9岁但心思单纯心理年纪小,重要的是你身世干净,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了,而且不是被亲人抛弃的,是意外才成的孤儿,没有心理创伤,是最正常健康的孩子,他们养了你,他们就是你最亲的人。那时她才12岁,但心思却远远比别人想得多。她只是希望你过的更自由顺畅。等她找到妈妈,她分享幸福的第一个人肯定是你。

一只飞蛾扑棱翅膀撞在我额头,顿一下又迅疾飞走落在路边玉米穗上,穗须泛着红棕色的光泽,该是成熟的季节了。我拉了拉背包带子,忍住了掰几穗的冲动,会有一张笑嘻嘻的脸带我一起挑最大最饱满的。

一个星期后,爸妈带我出国,说是高中三年魔鬼生活前最后的放松。我临走前看了看QQ上那个展翅飞翔的白鹭的图片,依然是黑白的。不过,我有信心,它一定会有变成彩色的那天。

我乘着海风翱翔,在山峰间自由落体,当最后一抹夕阳吸收我情不自禁的呐喊,我感受脉搏跳动的张力,回首间是爸爸妈妈互相凝视的神情,我第一次感受到爱的力量:“爸,妈,谢谢你们!” 爸爸呵呵一笑:“这傻小子!”

而我也更明白了鹭鹭姐的执着。

假期就要结束了,我和妈妈准备出门做最后的采购,爸爸忽然说:“新新,你看这个热搜,寻亲女状告亲生父母贩卖人口反转,亲生父母爆其实为索要钱财未成而诬陷。这女孩是在福利院长大......”

我心头一震,快速从爸爸手里拿过手机。图片中女孩的五官并不清晰,我却惊出一身冷汗。我急忙拨打福利院的电话,是一直占线的嘟嘟声。

强烈的不安袭来,无所适从中打开QQ,那个一直黑白的头像竟然亮了,一只洁白的鹭在碧水蓝天间展翅,然而当我点开时,它又灭了。对话框内出现一段文字:

新新,我食言了,没有在最好的高中等你,不过我知道你的脚步没有停下甚至走得更远。那就原谅我再一次食言吧。

我没有料到,我心心念念至亲的人会成为我最痛恨的人。如果一开始知道真相不只是剥丝抽茧,还要剥皮抽骨,我应该没有勇气拿起刀子。

当得知他们当年是把我卖掉,拿卖掉的钱当聘礼时,我心里的渴望已经灭了,更不屑再从他们手里拿粘着肮脏血泪的钱。我只是想让犯错的人付出代价,却低估了他们犯错的能力。

那么就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他们给了我皮囊,我就把这副皮囊还回去!我不稀罕!那些胡说八道的人也可以打着自己的脸闭嘴!

属于我自己的早已化作万千萤火飞散在每一处我爱过的地方,最终化成一只自由的白鹭。

我以为世间情感大抵不过是相互索取迎来送往中抓住一些慰藉来裹紧自己,皮囊可以凌驾在血肉之上,我以为我可以风波云淡扮演好被分配的角色,却在无法抑制的悲伤中溃不成军。

再一次见到她,是她安然如水的面孔,紧闭的眼睛和嘴巴依然弯起了好看的弧度,是笑脸。她只是睡着了,仿佛我一转身她就会醒,看着我走远,伴着我无论天涯还是海角…...

我的悲伤化为夜晚来临时愤怒的文字,长篇大论的怒气,只要手指轻轻一点,或许会释然一点,我缓缓靠在椅背上……最终,我压抑住内心的愤怒,把打在网络上的字一个个删除。在网络上谴责那没有人性的父母已没有任何意义,跟那些网络喷子并无区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在形式上,是要让他们失去他们心里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

做错事的代价,会来的,我发誓。

不怕天黑

不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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