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吃碗武汉热干面

2020-03-01  本文已影响0人  7c20b9201573
我还想吃碗武汉热干面

认识热干面是因为一个武汉爷们儿,1米88的个儿,黑皮靴,工装裤,花色衬衣。在大学生电视台开会的第一天,我们分到一个小组,组长还在讲拍摄计划,他两只圆眼珠死盯着我,我也盯着他系到脖子根部的衬衣纽扣。 放心,我们不是基佬,只是在乌烟瘴气的艺术学院,一眼即找到了性格中人。

散会后,他脑袋一摇,说喝一杯,我就跨上了他的盗版宝马赛摩。从没有坐上过赛摩,但心中一直有个机车梦,从小学开始,盼到中学,天天住宿舍,又盼到大学,摇不到京城牌照。

奔上三环高架,风刮得像是实验派电流声,他在硕大的头盔里大喊,“1600买的假车牌,交警来了我们只能跑”。

下到十字路口,红灯停下,他滑开头盔盖,发动机一样的喉咙响,“我们在武汉,下了晚自习就去刷街,对付交警有一套”。牛逼还没吹完,左方辅道上驶来一个交警,我们看着交警不说话,交警好像也在看着我们。

他叫我双手抱紧,盖好头盔,转动油门,我感觉我俩心率也跟着加速起来。绿灯亮起,我差点吼出来,像是冲下一个超大滑坡,我们带着重力飞驰而下。跑过三个街道,后视镜里只剩黑白相间的小车,车速才慢下来,我们又开始聊起武汉。

停到什刹海,不是“喝一杯”,是喝一杯,我看着这个寸头机车男,捏着比他手指细窄五倍的勺子,缓慢搅拌一杯卡布奇诺,此时很难接受他取了“力夫”这样硬核的名字。我讲四川的辣椒,他讲湖北的河鱼,我说宜宾的燃面,他说武汉的热干面。

聊到凌晨天亮,两个异乡人在朦胧中冲到天安门,看人挤人的升旗。又转进前门,两个饿南方人讨论早餐该吃什么面,最后跨进一家胡同铺子,啃北方蒸饺灌豆腐脑。

我搬进了学校附近的小区,楼下恰好就是社区美食一条街,一大早,买包子打豆腐脑的人从里排到外。径直往后走,陕西肉夹馍,早上没有面,成都担担面,起早不营业,山西刀削面,老板刚开门。走到最后一家,已经抱着吃包子的准备,湖北粉蒸肉,窗上还贴着块红底白字招牌,武汉热干面,口水一下涌出来,赶紧向前推门。

八块钱,二两多的大碗干面摆在眼前,外观和宜宾燃面有几分相似,干枯细长的面条包裹浓稠的酱汁、颗粒碎。我提起筷子插入面中,一口气挑入几大筷,塞满整个口腔,咀嚼想念很久的粘稠干燥感。吞下肚,唇齿泛滥着辣,芝麻的甜,像被饿了很久的饕餮,我舔完了盘子里的最后一颗萝卜丁。从此,楼下的热干面,是我一天早起的诱惑,是我熬夜剪辑的兴奋,一直喂饱我到毕业。

当然,我也吃过力夫做的热干面,在我们第一次出京城的假期中。别人去北戴河都是坐高铁,我们抽了风租了辆车,沿着国道一路向北,直到看见没有边际的海岸线,才确定没有迷失在途中。车载音响放红辣椒,放崔健,放生命之饼,他告诉我武汉也是一个摇滚城市,武汉也是一个硬核城市,那里的年轻人听摇滚,唱摇滚,吃热干面。

到了北戴河,没有三亚的焖煮,没有青岛的堵塞,车速自燃慢下来,只听见空中滑动的翅膀。我们住在海边,房东有个小花园,白天上海边,晚上在花园里喝啤酒,吞海鲜。

他说要做热干面,我们在花园里架起了“灶台”,北方的手工面,剁得不规则的萝卜、豆角,菜市场现打的芝麻酱,房东热心赠的油辣椒。大块头的力夫挽起袖子,煮开面,搅匀芝麻酱和辣椒油,配上酱油、香醋,提起筷子在盆中使劲旋转。转到面条粘稠,筷子都难以拔出来,又加入开水,倒进萝卜、豆角、葱花,再次使劲旋转。搅到他大喊胳膊酸麻,放下一大盆,分盛两碗,热腾的香气钻入我鼻尖,坐下来我两就开始狼吞虎咽。

很多吃饭的人认为细嚼慢咽才能享受食物的美味,如同它们认为房中事最享受的是缓慢悠长的前戏亲昵,而我可能就是那个有SM情节的破坏欲变态,吃肉的大块五花肉擀米饭,吃面也得边吸边嚼不喘口气。

力夫做的热干面,香中带甜,甜中带咸,分量到位,一口气吃到爽,残留在牙齿间的萝卜颗粒也舔出来吞下肚。完了我们躺在花园的椅子上,听着海边传来的间歇浪声,打着饱嗝吹着自己心中的牛逼样。

听力夫念久了,武汉成了我脑海里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有着长江的婉转悠长,有着工业的勇猛硬朗,夏天暴躁,冬天闷骚。他贯穿东西南北,金无足赤,站在长河中回想,最多的还是他的好。我没到过武汉,最多仅是路过武汉,一直幻想着,至今也没到过一次。

毕业后,我和力夫各居北南,一年见一次,有时两次,我搬离了之前的小区,没再吃过热干面。 又隔了两年,我和力夫只在微信上短暂聊天,他不知我换了几个女友,我也不知他改了多少工作。

直到我生病倒下,力夫才在北京见到我。他换成了一辆四轮车,我当时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他反复对我老爸保证会把我安全送回家,我们慢速蠕动进三环,他说要带我去吃北京最保真的热干面。

大概是在中国科学院大学附近,巷子里的平房,夫妻小吃店,操着浓烈的湖北口音,力夫和老板用武汉话交流,我勉强能听懂“热干面,一碗辣椒一碗蒜”。

店里挤满了人,稀拉稀拉地吸着面,五月的北京还很凉爽,平房里已经让人渗汗。力夫搬了两条凳子在门口,告诉我在武汉,店里坐满了,大家端着面坐在门口,路过的人看着别人吃面就咽口水。我们也端着面坐在门口,挑转着筷子,浓厚的芝麻香窜入鼻尖,面条被我们转得金黄油亮。

北京的平房上时常停满乌鸦,它们的叫声总是让我觉得干枯无力,说不上悲凉,也说不上郁闷,只是在忙碌虚幻中多了些休止符。力夫问我治疗周期有多长,我说可能伴随一辈子,他问那有什么打算,我说可能混吃等死,我们又继续埋头吸面。吃干了一碗,不太过瘾,又叫了一碗。

一人连续吃了三碗,才填饱胃囊,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空洞只能任由食物来填满。

吃完面抹嘴起身,在巷子里溜达了几圈,他问我这家热干面怎么样,我说这感觉真像是宜宾燃面加了芝麻酱,他说他吃四川的干面,也觉得像是热干面少了芝麻酱,忍不住笑出声。我们从面聊到了地方,去过的没去过的地方,之后得一起去的地方。

送我到家门口,我们紧握双手,力夫告诉我,最悲的不是结果失望,是连尝试都没有,他又回了深圳,我们继续保持一年一见,聊他的工作,聊我的女友。

如果没有意外,今年我们三月份本会在北京见面,但此时他困在湖北,我也不想出川,微信上的问候,说多了也是紧张。我们只能聊起热干面,巷子平房里吃的热干面,北戴河吃的热干面,以及以后到武汉,他要带我吃的热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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