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也曾为爱私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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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爸爸,爸爸,我要吃烤肠!爸爸!”四岁的女儿指着不远处超市旁的摊位,缠着朱潜的手臂,不停地摇晃着撒娇。
朱潜无奈地蹲下身,将孩子圈在怀里:“宝贝,烧烤对身体不好,你扁桃体容易发炎,不能吃。”
“不,不嘛,我想吃。”小女孩继续不依不饶,伸出食指比划着,不停嘟囔,“就一个烤肠,一个。”
“妈妈知道了会骂的。”朱潜蹙眉看着女儿。
小家伙煞有其事地举起食指放在嘴边,嘘,没控制好气息,声音有些破碎,古灵精怪地眨着眼:“秘密,这是我们的秘密。”
朱潜终是拗不过女儿,抱着她去了烧烤摊。
说是烧烤,其实是可移动的油炸摊位,用玻璃隔出的上下两层,上一层是串好的里脊肉、韭菜、臭豆腐、咸鱼干、骨肉相连……下一层架着一口锅,锅内不知道翻滚了多少遍的油里正炸着几串年糕,腾腾冒着热气。
摊子前面围了一群小孩,玻璃上粘着油渍,朱潜抱着女儿站在上风,避免被热气熏到,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十年过去了,镇上的油炸摊似乎从没有改进过。
“一串火腿肠,不加佐料。”一边跟女儿逗乐,一边操着流利的普通话,向摊主看去。
热气缭绕之下,看不清摊主的脸,只模糊看出是个短发女人,黑色棉袄外系着花围裙,手指灵活地剥开包装纸,拿着小刀在火腿肠上斜拉着口子。
别人给钱时不小心扔出了装钱的盒子,摊主矮身捡起来,朱潜正对上她扬起的脸,一时愣在原地。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朱潜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说不出一句话。良久,看着同样呆楞的摊主,“加两块臭豆腐,加孜然。”这次,他用的是家乡方言。
她略显局促地问他的近况,他难掩热切地同她寒暄,寥寥数语,沧海桑田。
她不收他的钱,说是给宝贝的见面礼。他还是默默放下钱走了。
“爸爸,你认识阿姨?”女儿一手牵着他,一手吃着烤肠。
“嗯,朋友。”他嚼着臭豆腐,红了眼眶。
02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高镇在晨光熹微中渐渐苏醒,位于镇子西北方向以镇名命名的唯一一所高中传来朗朗读书声。
高三班的班主任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到自己的班级,惊乱了本就不甚专心的学子。看着班主任阴晴不定的脸,莘莘学子们低眉顺眼地重新开始朗读,声高一浪高过一浪。
早自习之后,消息灵通之人四处散发所知之事,高三(3)(4)班各有一对恋人私奔了,两个班的班主任带着家长和警察去追人,平地一声雷,炸出惊涛骇浪。
一心一意读书者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埋首做题,大多数人在窃窃私语之时夹杂着兴奋和好奇,私奔呐,那是在电视和小说中才看到的情节,竟然有人真的做了,真是英雄。
高考直逼而来,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人心不稳,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息,惴惴不安,夹杂着羡慕和迷茫。
那天是周三,上午高三班集体停课,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开展思想教育,对私奔只字不提,但痛陈不良风气,谆谆教导,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到底是谁呢?谁跟谁?这么胆大?他们去了哪里?去外面闯荡世界吗?还会回来吗?在班主任唾沫横飞的当口,大家的心像长了翅膀般,飞到了天边云外。
五天之后,新的一周开始,一切又归于风平浪静,放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03
朱潜和陈佳佳是那二分之一,3班的一对。
那六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他们从未跟任何人提及,埋藏在心底,甜蜜苦涩,晦涩难言,根深蒂固,成为永远的秘密。
而今天再见到陈佳佳,尘封已久的旧事忽然在眼前铺开,他有些不知所措。
朱潜从小都是混着日子过来的,初三留级,高一打人又被留了一级,到了高三已经20岁。
20岁的小伙子青春无限,精力充沛,无畏无惧,对一切充满好奇。对男女情事也略知一二,勇于求索,荷尔蒙分泌旺盛。
陈佳佳相貌清秀,肤如白雪,喜留一头长发,在老师的三令五申之下依然坚持随意披散,安静却叛逆,乖张而散漫,在升入高三时成为朱潜的女朋友。
少年人的爱恋,热烈而张扬,明媚又灿烂。
他为她带早餐和牛奶,她为他织手套叠心愿星。他们不在人前肆意秀恩爱,却在经过彼此时偷偷拉一下手,又火速放开。
体育课上做完老师安排的项目,偷偷溜到后山,沿着山路漫步,在池塘边说悄悄话,四下无人时偷偷印上一吻,甜蜜又幸福。
晚自习后一前一后慢慢往家走,天冷时总要在街上的油炸摊前停留,炸两块臭豆腐,分着吃,在黑夜的掩映之下躲在角落里肆无忌惮地接吻。唇舌相依,抵死纠缠。
他控制不住,沿着她的眉眼、鼻子、嘴唇反复摩挲,他的手隔着厚厚的冬衣,顺着她的脊背一路而下。
想,疯狂地想,只是不能。陈佳佳父母离异,母亲家教甚严,晚归或夜不归宿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收起放肆张扬,她藏了乖张叛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偷偷摸摸。早恋的帽子太大,不得不藏着掖着,但还是没逃过班主任的火眼金睛。
04
暮春三月,某个周一,班主任在晚自习分别找他们谈话。
循序渐进,循循善诱,说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举出偷尝禁果却惨淡收场的案例,嘱咐年轻人不要冲动。
我什么都没做,还被一顿说。朱潜愤愤不平,回家的路上果断拉起了陈佳佳的手,老子不藏了。
学校里每天宣扬备战高考,全力以赴,两人对此不报希望,商量着不参加高考,回家揣点钱,第二天早上六点在车站汇合,去合肥打工。
然后租一间房子,二人世界,长厢厮守。
十年前的高中生比现在的单纯,毕竟年少,长年在学校里与社会脱节,一想到要踏入未知世界,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为了壮胆,朱潜说动4班的另一对情侣一起出逃。
为了分散注意力,两对分开走,约好在合肥的火车站见。
朱潜从家里偷了四百块钱,陈佳佳从家拿了两百,两人先从镇上坐车到市里,再坐火车去合肥。那时候手机尚未普及,没等到4班的那一对,便在火车站附近定了旅馆,准备先玩几天。
那一晚朱潜就像是被关了许久放出笼的老虎,锋芒尽显。他迫不及待又有些生疏地为陈佳佳宽衣解带,惊讶、赞叹她白皙如雪般的肌肤,沉醉在少女羞涩滚烫的柔情里。
略显清瘦单薄的陈佳佳还算凹凸有致,不丰满但匀称柔韧的胸部,纤细腰身,满是粉嫩的光泽。他近乎膜拜地覆上她的嘴唇,一点点深入,舔舐着。手指顺着她的脊背一路蜿蜒而下,捏着她的腰带着她攀登高峰。
他一路攻城掠地,长驱直入,那是陈佳佳的初次,他虽鲁莽但也懂时时怜惜。那一刻,想到的便是长长久久。
只是这长久只维持了四天光景。
在旅馆痴缠了两天,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从梦境回归现实,两人出门开始找工作。
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学历,甚至没有高中毕业证书,一切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前途一片迷茫。
后来找到一家小饭店,朱潜当传菜生,陈佳佳做服务员。本以为踏入正轨,没想到陈佳佳遇到醉酒客人调戏,朱潜冲上去用酒瓶给人脑袋开了花,被关进派出所。
打电话让家人来保释,一段维持六天的私奔就此打住。
05
她为什么剪短了头发?为什么会在镇上摆摊?她老公对她好吗?一个个疑问被种下,在好奇和往事滋补之下,兀自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时时撕扯着他。
他们没有互留联系方式,没有说过见面,甚至没有说再见。
从前他问陈佳佳为何留着长发,她答:我爸看我是女孩很失望,小时候一直把我当男孩养,留短发,后来他跟别的女人走了。我有一个朋友,她的爸爸妈妈很宠她。她留长发,穿裙子,像公主一样。我也想像个公主一样,有人宠着、爱着。
现在的她,没有人宠着吗?
那次逃离,被各自的父母找回,朱潜在家被关了一周,回校之后再未见到陈佳佳。
那个座位一直空着,直到一个月后被搬走。陈佳佳转学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所城市哪个学校,杳无音信。
再后来,朱潜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里面装着一小撮用红线绑着的长发,是那一夜情到浓时彼此许下结发夫妻的凭证。
朱潜一直在想,哪怕留一句话也好,就一句,总比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去要好。恨,恨过之后又是无限地想念,想念那些抵死缠绵的日子,想她的眉眼。
高考落榜,朱潜复读,走了大专。毕业之后家里托关系在市里国税局找了份工作。后来经朋友介绍认识现在的妻子,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
有爱么?他说不上来,生活波澜不惊,与妻子生活还算和谐。只是这些年,午夜梦回,他还时时会想起那照亮狭小逼仄旅馆房间的雪白肌肤,想念少女青涩单薄的身体,想念他在她身上的浮浮沉沉,想念年少时的单纯爱恋。
06
正月初五高中同学聚会,陈佳佳没来,说是已经跟老公南下去深圳做生意了。
朱潜心里失落落的,不停地喝闷酒。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再续前缘?偷情?质问?他不知道。
同学聚会的最大意义便在于叙旧,大家不可避免地聊到陈佳佳。结婚六年,生了一个儿子,老公是邻镇的,在外做早点,生意还不错。
酒过三巡,得意忘形,忘记了当事人之一尚在现场。有人神秘一笑,道出听到的传闻。曾经的秘辛被剥开,袒露在阳光之下。
听说陈佳佳的爸爸跟一个女人跑了,后来还剩了个儿子。
听说陈佳佳转学到了40公里外的镇上,两个月后查出有孕,被勒令退学。
听说她在家被妈妈用藤条抽身,以死相逼,逼着她到医院打掉了孩子。
朱潜摔掉手中的酒杯,怒掀桌子打碎了碗碟,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缓缓离去。
冬天的夜晚漆黑寒冷,街角寂静而清凉,朱潜走在寒冽冷风中,在车站对面的油炸摊前停下。
“老板,两块臭豆腐,加孜然。”状似无意地问起,“前几天不是您在吧?”
“啊,是是,前几天家里有点事,让家里亲戚帮忙的。”
慢慢踱步到高镇中学,看着四个烫金的大字,想起那些天他没有戴套,想起迷醉纠缠时的海誓山盟,想起她寄给他的那一缕长发,心里被扯着生疼。
束发托身,投丝慰情,终究,我还是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