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雪·夏》03夏荒
文/巴山雨（简书作者）转载请联系作者授权。如有雷同，你抄我的，侵权必究。
简介：永宁村里，吴（无）人宁静。小人物想要安稳过一生，却一次次抗争不过命运。
《夏》
已经连续两年多了。天像是在惩罚着人们，几乎没下一滴雨。灵毓记得上一次下大雨，还是在1940年的夏收季节。那一场雨，像是把往后两年的雨都给下完了。
庄稼的生长没有阳光、雨水不行。靠天吃饭的农民们，只能，祈祷上天能仁慈一些，快点降下雨水来，除此之外，毫无办法。可天就像是耳聋目瞽了一般，怎么也叫不应。
小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再后来，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十五六岁，正在长身体的少年，饿得肋骨根根突出。地上的茅草根，都被拾来煮着吃了。本来家里就难有余粮，这样一来，人人家里更是一颗麦粒也找不到了。有小孩在地上捡掉落的柿瓣吃，难咬、硌牙，吃下去难消化,几天屙不出来......旱灾之后，蝗虫肆虐，一口气将农民勉强种下的庄稼苗，吃了个精光，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饿极了？蝗虫退后，村里屈指可数的几只鸡，跑到地里，扒拉着草根，捉食还没有离去的蝗虫。有一些胆大的年轻人走进地里，捉蝗虫，拿回来给家人烤了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那些本来不是食物的东西，也被人拿来吃了。人们的脸开始变得浮肿，肚子却一直是瘪瘪的。
初生的儿子给灵毓和吴忠带来了喜悦， 也带来了更多的烦恼。第一个问题就是：吃什么。
家里已经找不出吃的东西了，就连院里地上的草皮，也已经被挖干净了。灵毓生了儿子之后，吴忠心一横，把家里的那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宰了，给她炖了一锅汤。灵毓叫全家一起吃，全家人上顿喝了，下顿再加水炖。就这样，一锅鸡吃了三天，最后，汤已经淡得像白开水了。即使这样，也还是骗不了饿得发慌的肚皮。
灵毓用干瘪的乳房喂了刚出生的儿子，哄他睡下。她搂过饿哭了好几回的石榴和葡萄，试探着跟吴忠说：“他爹，大人少吃点，能忍忍，这小孩儿，就会没命地哭。”
吴忠叹了口气：“谁不饿呀。外面的树皮都叫人扒光了。地面都光得跟和尚头似的。外面饿死了不少人。听说有的地方，连人都吃了。”灵毓听得心惊胆战：“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我再出去找找。你们在家好好的。"吴忠跟灵毓说了一声，出门去了。
家里，刚睡下没多久的儿子又饿醒了。灵毓又把干瘪的乳房，塞进他的嘴巴。小孩儿张开小嘴使劲儿唆着，灵毓被他咬得生疼。没吃几口，小家伙又一张嘴，丢开了，哇哇大哭起来。灵毓没折了，只好抱着他不住地来回踱步。生了几个孩子，灵毓的腰背明显容易酸痛了，可孩子又不让她坐下来，抱孩子久了，她的两只胳膊都要僵硬了。
石榴和葡萄在地上爬着玩儿，过一会儿，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闹起脾气来。姐妹俩你掐我一下，我拍你一下，继而又有哭声了。灵毓大声地呵斥了两个人：“恁俩都别哭了，还嫌家里不够热闹？哭哭哭，就知道哭！”两个小姐妹像是没听见，继续不住地哭。哭久了，又瘫在地上叫着灵毓：“妈妈，我饿。”灵毓听了，心里又不落忍，拉过她们俩，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村西头的空地上，柳树的叶子已经没有了，连够得着的柳枝，也被人折走了，不用说，也是被煮了吃了。几个媳妇坐在光秃秃的大石头上，互相说着，家里人都饿得不成样子了。说着自己听说的，十里八庄因为没有吃的，发生的故事。
“城西的一户人家，男人见找不出吃的，把自己的老婆和两个孩子都拿剥肉刀杀了，自己也投井了。一了百了。”
“一个村上，有人家里找出来一袋黄豆，磨了豆面吃，肚子里都是气，差点没把胃胀破！”
“咱村上的，你们听说了吗？”突然一个媳妇左右瞅瞅，神神秘秘地跟几个媳妇说。
“咱村？啥事？”
“丽珍媳妇，知道吗？前天生了个小孩，刚生下就送人了，得了一袋儿红薯干。”
“丽珍？她都多大了，还生孩子？再说，也没见有身子。”
“咳，她藏得可严呢。再说，都饿成这样了，人都虚胖了一圈，谁管她怀没怀？跟你们说，她那是跟人偷的。就那个四儿，九爷眼前的红人。她男人知道了，本来是要打她的，结果那四儿说了，生下来，让他抱走，就许他们家一袋儿红薯干。她男人就反过来，帮她瞒着。”
......
类似的事情听多了。再骇人听闻，也变得习以为常了。
吴忠直出去到太阳偏西才回家来。灵毓听到有门开的声音，赶紧出来迎接。当她看到，吴忠手上空空如也的时候，眼里不由得闪出了一丝失望。吴忠也不搭理她，从她旁边往里屋走。
石榴和葡萄听到爸爸回来了，也奶声奶气地跑过来，抱住吴忠的腿，叫到：“爸爸，我饿了。”吴忠被缠得不耐烦，想要把她们俩推开，谁知道，两个小家伙还是死拽着不放，还一直要吃的。
躺在床上的儿子刚睡下一小会儿，也被他们的吵闹声弄醒了，哭了起来。
吴忠出去了一圈，原本挖到了一把快干透的草根，可是，回来的路上，一不留神，被几个泼皮小孩儿抢去了。他一路追去，那小孩捡转头往他脚下扔，他一脚踩上，摔了个四仰八叉。等他爬起来，那几个小泼皮也不见了。吴忠在路上骂骂咧咧地嚷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往家里来了。他的心里，就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一样难受——全家又要挨饿了。
家里三个孩子哭得更让他心烦了，他一生气，随手抄起旁边桌子，放的粗搪瓷大碗儿，往地上猛地摔下去：“吃，叫你们吃！你们把我吃了吧！”“啪——”
突如其来的碎裂声，把孩子和灵毓着实吓了一跳！石榴和葡萄吓得哭不出声来了，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吴忠。灵毓也猛地身子震动了一下。这一声，也把吴忠自己摔醒了，他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竟然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搪瓷碗儿在地上摔得粉碎。
让吴忠更加懊恼的，还有一个他一生都弥补不过来的错误——出生才四天的儿子，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浑身抽搐了一阵，嘴角突出一团白沫，小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没让吴忠有一点儿心理准备。孩子夭折前，连哭都没哭出声，他也还没来的及起名字。
灵毓抱着孩子小小的身体哭了一夜，眼都快哭瞎了。也许是这次哭得太厉害了，落下了病根儿，多年之后，在她的大儿媳——也就是吴昊的妈妈，进门才半年，她的双眼都失明了。几十年过后，她还清晰记得一个叫人心痛的词儿：饥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