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沧月《七夜雪》说开——武侠风骨的当代嬗变
自大学就读中文系以来,我的文学造诣说不上有多大的提高,对于文学的理解与鉴赏力倒是得到了质的飞跃,回望中学作为“文艺爱好者”时所喜欢的小说,不得不说其文笔与立意都显得稚嫩,甚至幼稚了。沧月是新武侠的一号人物,她是浙大毕业的建筑师,兼职写作,年少时,我曾经读过她的《镜》系列、《护花铃》等书,充满动漫式的描写与过于夸大的感情,彼时我也并不十分喜欢,但是这部《七夜雪》我则一度向同学推荐时说“有古龙的水准”。故事大概讲了一个李寻欢式的人物,爱上一个并不爱他的女人,并愿意为其做任何事。那女人的儿子身患绝症,需要凑齐七味绝世药引,也就是武侠小说中常见的举世神药,他就前后花了七年时间,颠沛五湖四海,辗转各路英雄,负伤无数,最后发现所谓的药引只是药师谷薛紫夜安慰他的假话,而他对那无情女人的爱情,也在岁月中耗尽了。当然故事还有大量复线,薛紫夜与这个男主角霍展白的感情线;薛紫夜偶然救活的一个病人竟然是邪教教主,而且还是多年前失散的弟弟,然后正邪交战;在这个交战过程中,邪教教主让薛紫夜去给他治病,他和薛的感情线;薛和邪教教主手下妙风的微妙感情等等。最后我记得是薛紫夜寒疾发作,让妙风背着四处找大夫,然后碰上正派霍展白极其手下,霍不知道什么原因放过了妙风,而薛、霍二人就此错过,薛一会儿就死了。以感情为主要线索也就算了,问题是最后正邪交战也没什么结果,邪教教主由于人气高长得帅,没有死,霍展白则在女主角死后独自来到药师谷缅怀她。
沧月是个武侠迷,在这部小说中处处可以看到金庸古龙的影子。霍展白的痴情是李寻欢式的,薛紫夜的形象是程灵素式的,她与霍展白的嬉笑怒骂让人联想到到风四娘和萧十一郎,男女主角比酒的情节与情结也是来源于古龙。薛紫夜的姓来源于《天龙八部》的神医薛慕华,药师谷的名字来源于《飞狐外传》中的药王谷,七星海棠自然也是致敬七心海棠。排除岁月久远导致小说显得幼稚的因素,我认为《七夜雪》在武侠小说领域上是有自己的创举的,比如它的这个主题“生命中最深沉的爱恋,最终仍是抵不过时间”,相较传统武侠动辄十六年如一日的爱情,这个被时间磨平的感情显得颇有深意,哪怕作为现代言情小说的主题,也会赋予作品一种令人着迷的深度。当霍展白终于拿着用生命和青春换取的宝贵药引,面对他的初恋秋水音时,他发现他和秋水音都老了。此时,他江湖名声在外,一派之主,痴情绝对,当代李寻欢,但私下里,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爱她了。某种程度上,这个情节是对传统武侠小说的绝佳反讽,李寻欢也会变得麻木,再无力和他的林诗音藕断丝连,当楚留香以为苏蓉蓉死了,随便跳到一艘渔船上想醉死时,那时他还很年轻。而一味的痴情绝对也并不适应当下时代的需要。可以说,《七夜雪》在武侠领域既有继承,又有自己创新的一面。
我出生就已经错过武侠小说最辉煌的时候了,当香港TVB经典武侠剧占据大陆荧幕时,我还不识字,我看的第一部周星驰电影是《功夫》,而那一般被认为是周星驰所有好电影的“收官之作”,之后就越来越烂。但正因为我出生得晚,我就能够不带着任何先验的成见,来评判新武侠的作品,而不拘泥于金庸古龙的套路。
想到这个问题是源自在网上看到几个“直男癌”的讨论,他们对武侠的光辉岁月追忆慨叹,还说,“让女人远离武侠”,因为在他们看来,武侠之所以今不如昔,变得少了行侠仗义,多了儿女情长,虽不排除社会原因,但女人的错是躲不开的,“没有女人会真正懂得武侠”。的确,从金庸剧改编的趋势,就可以看出武侠的“言情化”,于正的《笑傲江湖》《神雕侠侣》,让多少“有识之士”痛心不已呢?然而,我认为,何必呢?除却于正想圈钱导致作品质量太差外,武侠的言情化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意味着武侠风骨的沦落与泯灭。
这涉及一个一贯争议较大的问题,即言情武侠到底算不算武侠,历来认为不算的人,多半对于“侠”有很深刻的理解,他们的理由通常是武侠小说具有深厚的历史源流,忠孝仁义与侠义精神是武侠的核心……可是这是一种先验主义的观念。且不说所谓侠义精神是封建社会的一种过时道德,就武侠小说真正吸引人的地方而谈,也从来不是什么忠孝仁义与侠义精神,让昔日高中生大学生迷恋武侠小说而荒废学业的,难道不是飞檐走壁,难道不是美女如云,难道不是潇洒自在,难道不是快意恩仇?至于声称现代人缺失侠义精神导致各种社会事件的,现代社会,即便人心真的有问题,遇到突发社会事件,需要的也从来不是莽撞的平民,而是健全的法制和完善的治安。金庸有他的侠义精神,古龙有他的悲催大侠。而后者的武侠实际上就算不上侠义精神的化身,其内核除了欢乐英雄喝酒哲学,还很有些日本武士追求至尊奥义的意味。
之所以很多人认为言情武侠不算武侠,是因为其缺乏武侠特有的硬朗架空气质,无论武侠理性定义究竟为何,感性上摸索而言,武侠应该是一种硬派潇洒,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以本领高强的硬汉形象(可以是外柔内刚的小受和外柔内刚的女汉子)为核心的小说题材,与西方封建社会的骑士小说差不离,实际上邻国日本也有属于其的“武侠小说”,比如《宫本武藏》。武侠的定义肯定不能根据其字面“武侠”二字来解释,比如就渊源来看,《史记·游侠刺客列传》就和《水浒传》不一样,后者和民国武侠又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民国武侠和金庸不一样,金庸和古龙更不一样,没有任何必要将武侠的模板定义为金庸古龙,他们二人,哪一个不是打破前人对于武侠的概念二成一代宗师的?
每一个时代都有年轻的男女,但是时代不同,他们所享受的以消遣为目的的精神食粮也有差别,在上世纪80、90年代,男看金庸,女看琼瑶;在习大大年轻的时候,他爱看前苏联的各种小说;在毛泽东年轻的时候,他爱看三国水浒。随着时代的发展,年轻人的消遣水准似乎有下降的趋势,当今的男孩子,金庸古龙已经算是难度阅读了,《斗破苍穹》《斗罗大陆》等各类玄幻、修真、穿越小说才是最普及的,这类小说深谙人类心理,继承了传统武侠小说吸引人的一切特征,并且易读得很,读起来无边无际,好像永远看不完。而女生的爱好则从传统的琼瑶式言情小说拓展到了以古代、仙侠为代表的新式“言情”小说,这种拓展所得的产物,即业内所称“古言”和言情向的武侠小说在类型上有相互包含的特点,所以传统女性阅读元素向武侠小说渗透也不奇怪。
在沧月《七夜雪》中,作者重视人物感情强过帮派争斗与打斗场面描写,即便如此,这部作品仍然属于武侠,因为不论是其中的人物,还是人物的感情,以及小说所营造的氛围,都是与古龙小说一脉相承的,读者在阅读中,分明能够感受到一种只有武侠小说才具备的气质。我以为这是武侠小说内涵多元化发展的体现,我们既有金庸古龙梁羽生等宗师级人物,也有孙晓《英雄志》那样的传统守护者,也有徐皓峰的武林的没落(《道士下山》《师父》《一代宗师》),也有沧月步非烟等武侠言情派作家,这种多元化发展虽然伴随着商业写作的大量渗入,但总归才是合于百花齐放的理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