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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2023-08-08  本文已影响0人  一见如故的路人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辞职后,我回到了阔别的故乡。不是长住,暂时歇歇脚而已。自父亲离去后,故乡就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所以我已有五年多没回过这个西南大山深处的小村庄。

我走在故乡的小镇上,预备买两件短袖。今天赶集,集市上很热闹,街边摆满小摊,对门的超市里顾客络绎不绝,喇叭里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我沿着碎石铺就的路,从零食摊旁经过,径直穿过码着四排几十个摊位的菜市场,在泥路两旁的衣服摊里逗留。故乡镇上卖的衣服款式、颜色也和故乡一样,给人一种老土、落后的印象,我摇着头逛完一条街,一件入眼的短袖也没有。

我踩着几块青石板上了水泥路,钻进第一个衣服摊。这衣服摊被彩条布围着——大抵是为了挡住灰尘——南面敞开,其余三个方向都挂着衣服,整整齐齐,一层一层码起来,得有三米多高。

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碗凉剪粉。他瞧见我,疲惫的脸上挤出微笑,把碗放在凳子上,用掌心揩了揩嘴边的红油,看向我,“老板,买衣服么?喜欢什么款式的?”

“随便看看。”我也以微笑回应。右上角挂着一件灰色的衬衣,我让摊主取了下来。许多年前,我也有件一模一样的衬衣,那是父亲给我的。

我抚摸着灰色衬衣陷入回忆时,不远处忽然响起呵斥声。好像是大人在说教小孩。我没有在意,继续摆弄衬衣。过了会儿,我又听见男人的声音,他说:“买这件,这件好看,又耐脏。”

“我不要,就要白色的。”一个小男孩回应着。从声音来判断,年纪不大,也就上小学的样子。

男人没理会,“师傅,把那件蓝色的取下来。”

“我不要!”我听见小男孩的怒吼,他在抗议。我忽然觉得他抗议的不是一件不喜欢的衣服,而是大人“为你好”的控制欲,而是奢侈的自由。

“听话,蓝色的多好看呀。”女人的声音响起。

小男孩跳脚,“啊……我就不要,你们老是这样!”

我往外迈了几步,站在一根挂衣服的竹竿旁,看到不远处的衣服摊前站着一家三口。大人背对我,小孩正对我,但他个矮,我看不见这一家三口的脸。

留着小平头的中等身材的男人喝道:“你不要跟老子闹。不听话,下次不带你来了!”

“哇”的一声,小孩被吓哭了。小孩用力地推了女人一把,朝我的方向跑来。他用衣袖擦着眼泪,我看不见他的全脸,却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我的脑海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记忆里翻找,毫无头绪。小男孩没看路,撞上我倒在地上。我回过神来,连忙去扶他。抓住他的胳膊的时,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我怔住了,他竟然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眼睛小眉毛细,脸上长着雀斑。

“你干什么!”我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男人跑了过来,一脸紧张,“放开,放开我儿子!”

我没动,我整个人僵住了,眼中只有男人的脸。我确认这个正在捶我手臂的男人是父亲,二十多年前的父亲。那时,他身体还很好,背没有弯,腿也没有瘸,但说话嗓门很大,脾气也不太好。

“爸爸。”我放了手,呆呆地看着男人。

男人扫了我一眼,皱着眉,“神经病吧!”男人拍掉小男孩身上的灰,拽着他边走边安慰道,“别哭了,这么多人,人家会笑的,我们去买粑粑……”

我看着男人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流。一些珍贵的记忆从我脑海深处涌了出来:每次上街父亲都牵着我的手,怕我走丢;父亲给我洗脸时劲儿很大,常常搓得我叫疼;每天晚上入睡前,我们各自捧一本书,我看漫画,父亲看武侠小说……

我对父亲的不满源于控制欲,我们常常因此而发生争执,衣服摊的对话,重复过无数遍。我渴望自由,想离开家乡,逃离父亲的“魔爪”;可成年后,我竟然开始怀念从前,特别是在父亲离去后。

人总是等到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这会儿,我最后悔的是刚才没有留住男人。我想跟他聊聊天,可我找遍了小镇的每一个摊、每一家店,都没看到他。他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就像父亲那样。

我坐在一堵围墙上,面前是一栋破败的瓦房。我吞吐着烟雾,脚下是一堆烟头。身后传来一道巨响,我回头看到一个爆米花摊。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头,他正往口袋里装爆米花。围观的人很多,有个小男孩偷偷捡起一个爆米花塞进嘴里,他看到了我,脸色微红,转身挤进人群不见了。

不远处是政府大院,外墙上刷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标语还有奥运五环。我的眼睛往更远的地方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留着寸头的熟悉背影,我追上去,发现不是之前的那个男人,这个人的脸要大上一圈,眼睛也大。

大眼男人看到我,竟然未对我的粗鲁表现出不满,而是莫名其妙地冲我笑,“醒了,该醒了!”这句话像咒语,忽然刮起了风,尘埃弥漫在空中,我不禁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风才停下,我睁开眼,看到的不是故乡的集市,也不是热闹的人群,而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灰色世界。这世界里没有动植物,只有数不清的颗粒物,就像沙漠一样,我分不清方向,也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

我不知所措地瘫坐在颗粒物上喘着粗气,不知过了多久,才站起来朝一个方向走去。我看见一条由贝壳铺成的路,我迈了上去。贝壳路的尽头立着一座黑色墓碑,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

我跪在墓碑前流着泪,许久不曾动弹。

“醒了,该醒了。”天空中突然又响起大眼男人的声音。他的话果真是咒语,世界再次变化。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喊“醒了,醒了”……光有些强,我试了几次才完全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脸的主人握着我的手,喊着“儿子,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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