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那些事（一）
1.天子无戏言
两个小孩子在树底下玩游戏，一个是周成王，一个是他的弟弟叔虞。
周成王是谁呢，周武王姬发的儿子，对，就是那个讨伐商纣王的武王，可惜武王死的早，把王位传给了年纪尚小的成王，成王当时有个大名鼎鼎的辅臣，就是周公。
周公帮助武王伐纣，平定商纣王儿子武庚的叛乱，制定周礼，然后还政于成王，奠定了周朝八百年统治的基础。
曹操想建立宏图霸业，也想做周公，有诗为证“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孔子希望恢复周礼，还梦见过周公，可惜后来越传越诡异，说周公能解梦。古人的梦解释往往跟天命有关，也就是上天给了你什么暗示。
叔虞出生的时候比较奇怪，他的手心有一个字“虞”，所以他的名字就叫“虞”。这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这是上天的安排。
他爸，也就是武王姬发，梦见上天对他说“上天有命，你要生一个儿子，名字都起好了，叫‘虞’，我要把唐这个地方给他。”
当然，生孩子的事还是交给叔虞他妈妈好了。这所谓的上天安排，后世出现得更多。最有名的大概是，刘邦斩白蛇起义，以自己为“真龙天子”吧。武王死后，唐发生了叛乱，周公就把唐给灭了。
两个小孩子玩的游戏可不简单，成王把一张桐叶削成珪的样子递给弟弟叔虞，“把这个封给你了。”这个跟我们小时候玩过家家的游戏差不多，都是闹着玩的。
但他的身份可是天子，这就不一样了。旁边的史官佚就请求选一个黄道吉日分封叔虞为诸侯，也不知道这个史官脑子是怎么想的。反正成王可没想那么多，“我们不过是闹着玩的，你丫还当真了。”
史官佚就说：“天子无戏言，你不说则已，说了的话史书是要记载下来的，并要按礼节完成它，还要用歌咏唱。”这个倒像史官说的话，也让成王哑口无言，看来当天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过，天子的戏言和一个极小的史官却无意开启了晋国几百年的历史。有人问，有没有哪个小人物、小瞬间改变了历史进程，我想这算是一个吧。
于是就封叔虞于唐，所以晋国立国之君又叫唐叔虞。
2.名字真的很重要
时间来到西周末年，周厉王时代。这个哥们干了一件有名的事。
他暴虐无道，当时的国人都议论纷纷，周厉王知道后就找了个巫师监视议论的人，举报一个杀一个。不知道和明清时期的特务机关相比，那个更吓人。
后来议论的人少了，老百姓们走在路上倒是不议论了，他们相互递眼色示意。这叫“道路以目”。
他得意地跟臣子召公炫耀，“你看，我能把百姓的议论消除。”召公回了八个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怎么能堵住老百姓的悠悠众口呢？后来国人无法忍受，发动暴乱，把厉王给赶走了。大臣们主持朝政，史称“共和”，是“共和”一词的出处，也是后来把西方的贵族集体统治叫共和制的原因。
回到晋国，当时晋国国君是穆侯。穆侯七年生了太子，名字叫仇，不知道穆侯当时怎么想的，太子的使命是复仇吗？过了三年，生了个小儿子，名字叫成师。这个名字就好多了，好像预示事必有成。当时就有晋国大臣预言：“嫡出的太子叫仇，庶出的儿子叫成师，嫡、庶的名字都起反了，晋国将来能不乱吗？”
后来仇当了国君，就封了弟弟成师于曲沃。值得注意的是曲沃这个地方比当时晋国都城翼还要大。并且成师好德，晋国很多百姓都归附曲沃。这就造成地方力量强大，而中央力量弱小，这肯定是祸乱之源。
其后，曲沃的“君王”先后三次向翼进攻，企图取而代之。直到最后的晋武公灭翼，才统一晋国，得到周天子的官方盖章，列为诸侯，前后战乱六七十年。这六七十年里，郑庄公小霸，齐桓公也开始称霸，而晋国只有等着，然而他们还要继续等着。
3.杀太子，这个国君玩得有点大
晋武公统一晋国，传位给献公。献公有点糊涂。
继位五年，献公攻打骊戎，抢了骊姬姐妹两个美女，十分宠爱。骊姬的意思就是骊国美女的意思，春秋战国的女子地位很低，都是没名的。国君宠爱妾，一般都会出问题，不然历史就不会记载这个妾，后人也不会得出“红颜祸水”这个给国君开脱罪名的借口。
骊姬生了个儿子叫奚齐，这个名字也挺稀奇的，从此，献公就想废太子。太子又叫监国，意思就是国君出征或者出巡的时候，自己要代为管理国家的，绝大部分情况太子都居住在国都。办法总比困难多，献公想了个办法，把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夷吾放在边境守卫边疆或者发祥地曲沃看守宗庙，而把奚齐留在国都，算是给大臣们传递了个信号，太子名存实亡了。
时间久了，献公觉得这个名存着也碍事。
四年之后，献公让太子去讨伐东山。这看起来是一件小事，但如果你活在春秋就知道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太子最主要的职责就是监国，国君外出，太子守国。带兵打仗需要统帅专谋，这是国君和将领干的事，军队的主要任务是服从命令。
太子带兵就有一个问题，如果太子专谋，则会不孝，如果太子事事请求国君命令，就失去了带领军队的威严，那军队战斗力也就大打折扣了。这是更明显的信号，献公要废太子。
但当时的太子很贤能也很孝顺，有个同情太子的大臣里克就劝谏献公，“太子不应该带兵打仗！”这个提醒算是很明显了，献公的回答更爽快，“我的儿子很多，不知道立哪个孩子为太子。”
国君都这么说了，里克虽然心里不同意，但也无话可说，国君都清楚明白地告诉你了太子还不知道是谁呢，哪个儿子打仗又有什么关系呢。里克只好低着头，默默地退出来。
太子听说自己要打仗的事，心里十分担忧，早就在外面等着了。等里克出来时，太子申生声音里带着绝望地问“我将要被废了吗？”
里克虽然心里有数，但知此事直接告诉太子也于事无补，多年的政治工作经验告诉他，稳住，他稳了稳情绪，对太子说：“太子加油，国君让您带兵，您该担心完不成任务，哪会无缘无故地废太子呢？并且，作为孩子，你应该担心的是不孝顺，而不是能不能继位。修身养性，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不会有什么灾难的。”太子听完，心里凉了一大截，可这是国君的命令啊，只得服从。里克知道大事不好，就称病在家。
献公很开心地对骊姬说：“我想把太子给废了，立奚齐为太子。”这算什么，国君废立太子还要跟一个妾商量，可见晋国又要乱套了。
骊姬的心机更重，不急，一步步来，当然她没这么说，她说的是“晋国立申生为太子，诸侯国都知道，并且他又很贤能，老百姓都依附他，您又何必因为我而废嫡立庶呢？如果你要废太子立奚齐，我就死给你看。”献公为啥想废太子呢，还不是因为骊姬找人暗中挑拨，坏话说多了就成真的了。但是骊姬表面上还是要赞扬太子贤能的。所以骊姬的话进入献公的耳朵，应该翻译为“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机”。
过了两年，骊姬想到一个方法。
她跟太子说：“国君梦见了你的母亲齐姜，你赶快到曲沃宗庙里祭祀你母亲，然后把胙肉给国君送来。”
太子为人孝顺，以为是个改善父子关系的机会，没多想，就回去祭祀了母亲齐姜，然后派人把胙肉进奉给献公。
巧合的是，献公当时正在外狩猎。宫室里哪有巧合的事，明显是骊姬的安排。骊姬就往肉里面放了毒药，等献公回来享用。襄公正要吃的时候，骊姬友情提醒“胙肉从外面来的，还是试一下有没有毒。”
把肉扔地上，地上冒烟，切一块给狗吃，狗立马死了，还不放心，来几个太监试试，也死了。
取证完毕，该哭了。骊姬哭到“太子怎么这么狠心，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杀了取而代之，国君都已经老了，可是太子连这么一点时间都不能等，非得要杀了国君。”国君老了是事实，但不能等的是骊姬。
然后开始指责自己，“太子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因为我和奚齐的缘故罢了。我们母子还是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去吧，或者我们早点自杀，免得被太子迫害。之前您要废太子，我还不愿意，现在看来，我是大错特错啊。”
一出好戏。
太子听说了这事，慌了，立马逃到了新城。
献公怒气冲天，杀了太子的师傅。
回过神来，就有人看清楚问题实质了，就对太子说：“这毒药是骊姬嫁祸给你的，你可以到国君面前辩解，一切都很明显了嘛。”太子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国君已经老了，我如果说明了情况，国君宠爱骊姬，没有骊姬将睡不安稳，吃饭也不香。而且要惹国君发怒，我实在不忍心啊。”
“那你可以跑到其他国家嘛。”
“我背负着企图弑君的恶名，谁又肯接纳我呢。我只有自杀了。”
太子就这样被逼死了。
4.逃亡开始了
此时，公子重耳、夷吾到了都城。骊姬担心事情败露，就先告状，向献公说“申生下毒的事，两位公子是知道的。”一般情况下，人是没那么糊涂的，但沉迷于女色的国君智商严重下线，都没思考，就相信了骊姬的话。
两位公子听说了，十分害怕，重耳逃回了靠近秦边境的蒲城，夷吾逃回靠近翟国边境的屈城。
如果不跑，献公还没醒过来可能就把两公子杀了，反正太子都逼他自杀了。但跑了也坏事，本来没罪，这一跑，罪就坐实了。献公对此很生气，你们不辞而别，分明就是有阴谋，于是派人快马加鞭去杀他们。
一个叫勃鞮的粗人追到了重耳，让重耳自杀，重耳开溜的本事也不错，翻墙就跑了，勃鞮一剑砍过去，只砍下一块衣布。因为重耳的母亲是翟国狐氏，重耳就逃到了翟国，开始了他长达十九年的逃亡生涯。
5.唇亡齿寒
色令智昏，说明他还有智。
献公其实也还行，追杀亲儿子的过程中还顺手把虞国和虢国给灭了，两不耽误。这个虢国我们之前见过，就是周天子卿士而封公的虢国，那个和郑庄公争雄的虢国。本来虞国和虢国都是两个小国，之前晋也曾经攻打过两个国家，奈何两个国家总是联合起来，晋国始终无法把两个小国给打下来。
现在机会来了，献公此时得到了宝马和壁玉，十分爱惜。信任的大臣荀息看到献公手里的宝贝，还没等献公摸热就说：“把这壁玉送给虞国公，听说虞国公特别喜欢。”
“他喜欢我就要给他吗？”这是什么逻辑，献公十分不爽。
“当然是有条件的，攻打虢国药路过虞国，你就可以想虞国借道了啊。”荀息缓缓说道。
“有道理。”献公想了一会回过神来，“那我还不是没了宝马和壁玉。”
“虢国一灭，虞国还能独存吗？虞国尽归国君所有，那宝马和壁玉又是谁的呢？您只不过把宝马和壁玉暂时借存到别人那里，别人还连本带利地还给你。”荀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对他自己的计谋十分满意。
“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有一套。”献公对荀息多了分敬重。
好的壁玉算是一国的镇国之宝，后来有完璧归赵的故事，秦、赵为了一块和氏璧可算是斗智斗勇。献公舍不得壁玉也算合情合理。
虞国公想到这两样好宝贝，再看看条件，就是借道而已，当然很开心了。这是典型的利令智昏。春秋战国，秦国特别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厚币贿赂它国重臣，屈原因此遭放逐，廉颇因此失了兵权而战国长平之战惨败，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教训，虞国公是不知道的了。不过此次，实施利诱的事晋国而已。
还好虞国大夫宫之奇说明了真相，“晋国借道伐虢，灭虢之后就会灭虞啊。”
“大夫您多虑了，晋国姓姬，我也姓姬，我们同姓，不会攻打我的，您就放心吧！”虞国公很想得到这宝贝，还在旁边劝解大夫宫之奇。虞国公被人卖了，还在帮别人卖。
“君上糊涂啊，当年晋国为了统一，两族相互攻伐的事情还少吗？他们那么亲都被打，你的这个关系能有他们亲近吗？况且，虢国和虞国就像唇和齿的关系，唇亡齿寒呀。”宫之奇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感觉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本事，结果是虞国公不听，答应了晋国的条件。
好好把玩你的壁玉吧，好好骑你的马吧。因为你玩不了多久了。
宫之奇预感到到虞国大难不远，自己也算是尽了所有的力，对得起虞国了，就带着全族的人离开了虞国。
当时跟宫之奇一起劝谏的还有后来大名鼎鼎的百里奚。百里奚当时年龄已大，还未遇良主，衣食所迫，为了一点俸禄就在虞国做了大夫。百里奚看着他们对话，却一言不发。宫之奇出来的时候就责怪百里奚，“你为何不劝劝主公？”百里奚说，“劝了也没用，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宫之奇默然良久，确实如此，那你跟我一块跑吧。
百里奚拒绝了他。
晋国大臣荀息和里克灭了虢国，回来就顺手把虞国给灭了。虞国和虢国留给了我们一个唇亡齿寒的成语和假道伐虢的故事。
一起被抓的还有大夫百里奚。虞国公看到百里奚，就问他，“当初你为何不劝我呢？”
“劝了没用。您不听宫之奇的劝，又怎么会听我的劝呢。”百里奚很淡然地说。
“那你为何不跑呢？”虞公心中惭愧。
“为了今日侍君左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百里奚能跑却没跑，士人风骨大抵如此。
献公如愿地收回了宝马、壁玉，连带灭了虞国和虢国，当然不会忘了调戏一下虞国公，送给了虞公一批屈国所产的矮马和一些玉石，同样也是马和玉嘛。
献公还干了一件事，把女儿伯姬嫁给了秦穆公，算是秦晋之好的开端。伯姬就是大女儿的意思，伯姬和太子申生是一母所生的兄妹。伯姬嫁给秦穆公之后，又叫秦穆姬。一同陪嫁的奴隶就有百里奚，当然，晋献公当时只是想处理掉一个人而已，并不知道他是个人才。秦穆公霸西戎还得感谢献公的糊涂呢。百里奚的故事还是放在秦国讲吧。
不过，献公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