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烟云 ——读《京华烟云》有感

林语堂道，小说者，小故事也。无事可做时，不妨坐下听听。京华烟云，云里梦里，生而为人，往事云烟，纷纷扰扰，不过大梦一场。

作者言两家命运，也写一国之命运。从清末民国到军阀分割，结束于抗日之开始，国之危亡时国民意识之觉醒。作者言中国旧的文化思想，与细节处娓娓道来，如曼娘冲喜，夫死新婚，终身守寡于家中，不常出门，亦不再嫁。也写新的冲击的现代思想，如新派女子自由婚姻，帝制破灭，一夫一妻，无主无仆。然贯穿全文始终的乃是个道家思想，开卷引庄子云：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级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于人于国，大道恒久存在，不因一人一国而变，更应于万事万物，佛家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书中余之最敬佩者，姚老爷子，少时荒诞，中年悟道，晚年毅然一人告别家族，山间游历，终得道。其是有大智慧之人，性子随性，若洞穿世事，祖上家财万贯，理想生活确是不带一文，做个一路化缘的贫贱和尚。书中常言人之精神影响其外在，姚老爷子晚年时真如仙人一般，望之豁达，不凡，不惧生死，亦冷眼看国家山河动荡，预言中日终将开战，然胜否全凭曼娘一人之心意，听来玄而又玄。及至姚老爷子归去，中日开战，曼娘言战，胜可在望也。余之拙见以为曼娘乃代表着旧中国传统百姓，无新青年之远见卓识，亦无革命者之无畏勇敢，曼娘言战，乃百姓言战，乃百姓终不惧侵略者誓死捍卫中国，如此，国难亡也。道家讲生死自然，万物有其道。坏之最坏，是以转机。

书中主角木兰，姚老爷子二女儿，思想前卫，是妙想家，见识深，辩才了得。木兰仰慕乃至深爱激进清高的立夫，却嫁于曾家荪亚，荪亚则为人平和，无大志。其妹莫愁稳重，乃姚老爷子三女儿，聪明却追求糊涂，是奉献者，而后嫁于立夫。本以为木兰婚姻不幸，然木兰与荪亚，莫愁与立夫，皆可言圆满。常想如木兰与立夫厮守会如何，木兰却是认命知足，忠于婚姻，不言其他。曾以为古代女子之悲哀，是依附于男子，受限于家，男子可纳妾，可休妻，女子万般艰难没得选，如李清照者坚毅，尚只能靠告发坐牢得以离开渣男。现琢磨其女子，虽确不复旧时女子之淑女形象，有其自由，但大男子主义盛行如故，思想根深蒂固难除净。女子如木兰者，是女子之理想。余一生尚男女平等，然知男女确是不同，女子可做男子事，却无男子力，有男子力，却无男子之方便，有男子之方便，却无男子之无牵无挂，受制于家庭压力。纵使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拼搏在外，忘却女子身份，却也是心中荒凉，难言其中辛酸一二。然木兰者，聪明灵慧，勇敢果断亦不乏感性。余尚男女平等，尚的是男女平等自由。纵男女不同，实不同而平等。余以为自由乃人之最高追求，人求权求钱，亦是求自由，求制裁之自由，买物之自由。人之最快乐事，莫过自由，最自由事，莫过行自己道，听自己愿，过自己生活，求自己理想，爱自己所爱。自由万不可同于自私，伤害他人事者，不可做。心中之大自由，是为乐，是为空，是为宽恕，是为顺其自然，是为融于众生，入无我之境。

书中最悲戚者，莫过红玉，红玉乃最有才之女子，饱览群书，于文学之领悟胜过木兰，却似林黛玉般体弱多病，敏感任性。红玉与木兰弟阿非本是青梅竹马，订婚之际，红玉卧病在床，阿非不知不觉间爱上活泼漂亮的宝芬，红玉心事愈重，病愈深，红玉似林黛玉，非林黛玉，为情所困，告丫环曰阿非是真爱我的，于最后留遗书一封跳河自尽，成全阿非和宝芬。如红玉之女子，太聪明太清醒，用情太深，以至红颜薄命。

书中反派者如怀愉、莺莺、素云，卖国求荣，唯有素云最后于姚老爷子点醒，迷途知返，虽为日本人所害，心却求得自由与安宁。纷纷乱世中，生生死死，儿女情长，曼娘的一生是美丽的，传统的，神圣的，终自缢于日本人侮辱之前。木兰的大女儿阿满，于学生运动中牺牲于乱枪之下。立夫愤世嫉俗，若非莫愁几般劝解阻拦，早已死在政治斗争之中。于书最后，年轻者皆赴战场，生死不可知。木兰从一养尊处优富家小姐，到乡野村妇，到甘为普通农民，成为苦难民众中平凡一员，摒弃自我却也发现真我。

林语堂之女如斯言：夜深阑静之时自个儿看此书，自问道，人生人生，我也是其中一小丑否。

细思此话，琢磨其味，人生人生，不过过日子，境如何，遇如何，生如何，死如何，自然有其道，我亦有其命，然如何生，如何爱，如何恨，如何宽恕，如何享乐，如何思索，我亦由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