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精灵与单翼木偶 6-7
（六）
去游乐园路上，米斗靠着我，说：“有时候，我很想问提苏苏求一瓶药水，能把我变成普通的木偶，就算没有生命，起码也不会冷。”一向不怎么表达情感的我听完泪水止不住地流：“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该怎么办？”她也开始哽咽：“朔土，我不会去的，我要一直陪着你。”
曾几何时，当我知道自己将变成木偶精灵时，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愿景。生产线上一只只木偶精灵整整齐齐排列着，等待飞往孩子身边。当排在前面的一只木偶精灵通过检验，标记编号为063时，我准备好获得自己的编号了。可工作人员只说了声“不合格”，便把我丢到另一个篮子里，里面装的都是同样的次品。我知道，我的一生要往一个全然没有想过的方向行进。
来到游乐园，烟花簇簇齐飞，游客欢声笑语，我们才知道今天是圣诞节，好不热闹。从负能量收集箱中取出收集器，捣蛋鬼小队开始行动。我们边抢孩子手中的玩具、冰淇淋，边收集他们发散的负能量。有的孩子不小心摔倒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好啊你们这些坏蛋！竟然抢小朋友们的东西！”几个木偶精灵气冲冲地出现。
我趁他们没发现，立刻钻进了草丛。跑着跑着，我在点心店前撞到了一只木偶精灵。“没事吧，朔土？”咦？我抬头一看，是096！他扶起我。“没、没事。”096让我在原地等着，他给我去买冰淇淋。
很快地，他双手拿着两个冰淇淋飞过来，其中一个冰淇淋落到了我手中。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呀？”他舔了一口冰淇淋，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不敢喜欢什么，如果它们被我丢了，那很可怜。”
他想送我回去，我拒绝了：“才不要你这个爱哭的胆小鬼送。”“我才不是呢！”他直嚷着。
“改天再说吧，我要去跟伙伴们汇合了。”“那好吧，再见！”
我向他挥挥手，装作很急的样子跑了，跑出老远，回头看已没了他的身影，才放慢脚步。我就是不想让他看见我进收容所的背影，那样的画面有点落寞凄凉。
胆小鬼是我，我才是胆小鬼。
冷气缠绕在周身，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温暖的渴求，对“完整”的向往，让我掏出小神花果，吞下了肚。冲出翅膀的那刻，我全身涌进一股强烈的暖流，不被命运之神理睬的单翼木偶一下子得到了眷顾。同时一股莫名的愧疚感在心里油然而生，心仿佛被悬吊起来，明明有跳动的迹象却感觉空空的。096应该不会喜欢我这种会欺负孩子的朋友吧？
我第一次感受到幸福和害臊两种情绪汹涌地交杂在一起，一股脑儿地灌入敏感的神经，在我短暂的人间之旅中，体会到快乐和忧郁就像两片云朵是可以同时掩盖上来的。
踏进收容所，我发现收集负能量换来的小灯灯光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大家围绕发出暖光的小灯谈笑风生，久违的笑容在他们脸上重新绽开，迎着小灯冒出的热气，在风厉霜飞的冬天守住一盎司的温暖。
（七）
寒冬的下午，灰暗色天空中飘着忧郁的云。
我站在莫老头玩具店外不起眼的角落里等了096很久。他跟编号063的木偶精灵有任务在身，一时半会跟我见不了面。我只觉在冷风中冻得快要僵硬，脑袋里满是吃下小神花果的画面。冰冷之余，我心事重重。
“朔土，我来啦！”096飞了出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来看看你。”我的目光移到096的脖颈，颈链坠下的大珠子上刻着金色的编号。
“我们……”
“啊！”街角一声惨叫。我和096立即奔去，看见花花巫婆正在抢一只木偶精灵脖子上的颈链。他们体型差距悬殊，那只木偶精灵被花花巫婆拎起，扑棱着翅膀悬在半空，拼命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宛若扒拉在悬崖边生死垂危。
“放开他！”063大吼一声，“他会死的！”
“让我来！”一只翅膀比普通精灵大一倍的精灵飞去帮忙，扇动起一阵凉风拂过我的脸庞。
“我也去！”096和壮实的精灵一齐朝花花巫婆扑过去。
“你们不想死就给我走开！”巫婆猛地扯下颈链，那只精灵被狠狠摔在地面，终于停止挣扎，全身变得灰不溜秋，连翅膀也毫无光泽。不知从哪里窜上来的火星把那只精灵烧得像块木炭。
“喂，快跟我一起把他们干掉！”花花巫婆望着我。
096一行精灵的目光汇聚到我身上，被盯得有点发毛的我问花花巫婆：“你把他怎么了？”
“怎么，这时候装好人？你不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跟他们还能做朋友不成？”巫婆猖狂大笑，“颈链就是他们的命门，但他们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木偶，不是吗？等我研制出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药水，单翼木偶就能美满地活在这个世界，我们都不会被抛弃，你说这多好，难道不好吗？”
“老巫婆！你害死了一只木偶精灵，提苏苏不会放过你的！”063涨红了脸。
“就凭你也想跟提苏苏作比较，简直痴心妄想！苏苏比你厉害多了，你这样做只会受到巫师协会的制裁！”那只拥有巨大翅膀的木偶精灵露出鄙夷的眼神。
花花巫婆慢慢走近，面目狰狞：“可恶啊，都去陪你们的好伙伴吧！”正欲挥起手，她的身体被射了一箭，软绵绵地倒下去。两个穿着统一样式的斗篷的男巫走了过来，放箭的那名男巫蹲在女巫身边，看着昏迷的她喃喃道：“自从花花巫婆在采集草药时误食了毒草，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扬言要研制出最厉害的魔法药水。”
“先把她带去巫师医院再说。”另一名男巫抬起巫婆的身体准备走，被096大声叫住：“等一下！你们不来看看这个木偶精灵的情况吗？”
男巫们扫了眼地上黑如木炭的精灵，理理自己的披风，说：“你们是提苏苏创造的，本不在我们管理范围内，而且它的能量之源已消失，没有了生命迹象。我们会把这件事告诉提苏苏的。”他们把花花巫婆抬到巫师扫帚上，愈飞愈高，最后在我们的视线里变为一个小黑点。
雨“哗”地一下泼到我们身上，好似酝酿已久的恶作剧得逞一般越下越大。“凭什么！他是我们的兄弟啊！”096忿忿地说，脸上的神情却索寞无比。
每只精灵的心情都跌落到了谷底。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什么压抑着，我大哭起来，泪水与雨水交融在一起。“对不起……大家。”我抽抽噎噎。
063跳出来，语气激烈：“你有什么资格道歉？啊？你告诉我有什么资格？单翼木偶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明明知道自己是负担、是累赘、是多余，还千方百计想祸害木偶精灵！原来还是个自私自利、满心算计的主！”滂沱大雨没有浇灭他的丝毫愤怒，反而推波助澜。
“063，说得有点过分了，朔土可能是被那个巫婆蛊惑了，她并没有真的想害我们。”096帮我说话。
“你看看自己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善良迟早会出卖你的，096。”063转而对我说，“你知道一只木偶精灵身上肩负着多大责任吗？今晚将有好几个孩子做不成美梦！”
逃出提苏苏的工厂，抱着对生的希望，我和米斗不相信世界上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而此刻我倒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消失于这个世界。
我仍在莫老头儿玩具店附近徘徊，096推开玩具店的玻璃门走到我身边，说：“提苏苏已经知道了精灵的死，天很冷，你早点回去吧。”
我鼓起勇气，吐出那句憋在心里良久，如果得不到回答，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不会好过的话：“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笨蛋，当然啦。”096拍拍我的脑袋。
“096。”一只木偶精灵站在玩具店门口叫他。
“来了！”他向我挥挥手，飞了过去。
“离她远点。”她冷冷斜了我一眼，对096说。
“她不一样。”说话间，他撞向我的目光，冲我甜甜一笑。我微笑回应他，尽管笑得没他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