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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与地坛

2020-03-20  本文已影响0人  Alice山丘

在一座古园里,院子荒芜冷落,很少被人记起,直到一个摇着轮椅的男人进入园中,独坐着读书,这座院子和这个孤单的身影,在落叶飘零的夜里,因为有了彼此,才慢慢进入沉静。

这是史铁生和地坛。

过去,我总是讲活着和苦难,尽管我知道,我是最没有资格讲这些的,但是如果让我说出一个最有话语权的作家,我必定会推举史铁生先生。

在这个瘟疫横行,人心浮动的特殊岁月里,史铁生是一种力量,读史铁生会让你慢慢平静下来,让你学着享受自然,让你更有勇气和热情回望生命,追忆美好。

认识史铁生是从他的书开始。

初读《务虚笔记》时,竟然一扫之前读书时心底的聒噪,心绪顿时安静了下来,就像被一盆温水洗涤燥热,也像一阵春风吹散春花落在胸口。正如我曾走过山,走过水,其实只是借助它们走过我的生命;我看着天,看着地,其实只是借助着它们确定着我的位置;我爱着她,爱着你,其实只是借助别人实现我的爱欲。

《务虚笔记》是我读到的第一本先生的书。它是一本小说,但是我认为它算不上是一本传统意义上的小说,这本书更像是史铁生先生假借几个故事去探究“虚无”的一本哲学概念的书籍。书中故事零碎,时间线紊乱,人物统一用字母表示,甚至读到一半时都还分不清人物和故事,但是这并不妨碍什么,因为这本半自传体小说书的本质就是作者对生命的思考过程的阐述。

我说过这是一本哲学书,那么他想探究的内容是什么呢?他从自己在地坛里看到的两个孩子开始思考,思考着他和她会有什么样的过去,又会有着怎样的未来。在这个过去里,会有什么样的事情改变了他们的现在,在现在里,又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改变着他们的未来。出生时同样的懵懂的生命,面对着同样的未知的生命之路,会有着无数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而这无数种可能,又是如何发生的。一念之间,我们打开的那扇门,会和其他任何一扇门都不一样,你要过的生活,也会和其他门后的生活都不一样。

史铁生探究这样的生命的偶然性。他写道:我站在今天设想过去又幻想未来,过去和未来在今天随意交叉,因而过去和未来都刮着现在的风。

当我读《务虚笔记》时,我总以为先生是个哲学家,文字里充斥着让人轻易难读懂的哲学理念,故而对先生的作品有些生畏,直到又翻开《我与地坛》。

《我与地坛》是一本散文集。这本散文里,先生用质朴而又真挚的笔触感恩母亲,追念奶奶,讲述自己的人生境遇和心理变化,赞扬自己得到的友情和爱情。写起来丝毫不见绝望时得歇斯底里,也不是装模作样表达感情时的惺惺作态和夸张作势,读起来只有默默流出的如水般柔软的温情。

我摇着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待一会儿。悲伤也成享受。有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回想起童年的事情,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回想起他自己的妈妈。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是怎么种的。

小时候我们大概都读过《我与地坛》,那时会觉得这个文字寡淡了些,没有其他故事精彩,只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怀念母亲,也描写一个破旧的院子和感受到的四季院景。如今再读《我与地坛》,也读《我二十一岁那年》,却是终于理解了先生和地坛。

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经沧桑在那儿等了四百多年。它等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而残废了双腿。

讲先生和地坛之前,总归要先讲一讲先生的生平。

上世纪五十年代,史铁生出生在北京的一个普通四合院,在奶奶慈爱的注视下,有些捣蛋,又有些胆小,但总归是平安健康又平凡的长大啦。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如同大部分孩子那样,读完小学,在清华附中毕业,又跟着时代的潮流,上山下乡插队去了条件艰苦的大西北,那时他还是一个能抱起十公斤的大石头,打鸟唱山歌,脚印深陷在陕北黄土地上的富有激情的知识青年。

直到那个暴雨的夜晚,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暴雨的夜晚,他摔断了他的腿,因为救助的不及时,那条娇嫩的脊髓最终坏死,他的两条腿再也没有抬起来,这些是听人说的。他自己在《我二十一岁那年》里这样说道:二十一岁过去,我被朋友们抬着出了医院,这是我走进医院时怎么也没料到的。我没有死,也再不能走,对未来怀着希望也怀着恐惧。

史铁生在一个人最年轻和最满怀希望的二十一岁,被医生判了某种意义上的死刑,他彻底的,一辈子的,被困在一个再也没有办法被解救的牢笼。那时他变成了一个坏脾气的青年,然而谁又能怪罪这个青年的自暴自弃呢,他又有什么错呢?这是上帝的安排。

上帝为了锤炼生命,将布设下一个残酷的谜语。若如先生需所言,上帝是对的,那么上帝对他布设的谜语何等残酷!在继二十一岁被宣布彻底残废之后,三十岁的先生肾病加重只能在家休养,四十七岁又被确诊为尿毒症,此后的岁月里,他需要靠每周三次的透析维持生命,直到2010年末因突发脑溢血生命终结。在先生接近60岁的生命里,四十年的时光都与疾病为伍。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时间写点东西。

先生的一生里,一次又一被上帝判了死刑延缓,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疾病的煎熬。然而他对于生死的认识却无比坦然。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站过来,对我说:嘿,走吧。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但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想我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但不会犹豫,不会拖延。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是对生死最恰当的态度,作为墓志铭真是再好也没有。

我想在二十一岁之后的时光里,先生一定在无数个夜里绝望着、痛苦着、挣扎着和煎熬着,他想过去死,冲到天堂去问问上帝,凡人的命运何其不公!但是这个灵魂无比坚强的残疾男人,无比坚强的活下来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他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是一个会必然降临的节日。

在这段人生灰暗的道路上,母亲鼓励他走上了写作之路,为了纪念母亲写的《我与地坛》、《合欢树》、《秋天的怀念》成为史铁生最为人熟知的文学作品。《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也让史铁生收获了名利和爱情,中国作家协会承担了这个遭受疾病困扰的男人几乎全部的医药费,一个西北大学的笑起来像向日葵一样的女子也走进了他的生命。希米,希米,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一个活着的残废的年轻人,从恐惧到接受,从绝望到希望,从死到生,我以为是因为一个园子。在一个下午无意中进入的一个园子,一个再没长久的离开过的园子。

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若你问我史铁生的园子是地坛吗?我会说是!也会说不是!

我说是,是因为让他平静下来的园子确实是地坛。那个下午,先生确实到了园子,并且在之后的无数个下午都让时光在这个古园里慢慢流淌。那是两条腿残废的最初几年,从身体到心理都迫切的想要远离这个世界。这个安静的园子,给了他一个安静的去处,和一个逃避世界的机会。

他独自待在这个园子里,听着蝉鸣,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读书和长久地思考。

我也会说不是!是因为这个给他希望的园子是写作。那些日子,他多了时间去读书,并且在亲友们的鼓励下,最后决定写作,就像书中说的那样,写小说的初衷并不高尚,只是为了让母亲安心和骄傲同时也为活下去,讨个生计。而从读书开始,先生用纸笔在一片暗淡的世界里碰撞开了一条路,逐渐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依靠。

相比刘震云这些惯会玩弄文字的张扬嚣张的风流才子,史铁生更像一个邻家的中年长者,用文字平和的讲着过去,说着他开始懂的道理,慢慢悠悠,不慌不忙,不想去如何的惊世骇俗,也不去营造洋洋得意的氛围。

先生的文辞平淡算不上精巧,构思也并无巧妙之处,讲的内容也大都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对大自然和对生命的描述细腻真挚、令人惊叹。更多时候,我们会忘记这是一个长期被疾病折磨着的残疾人,因为字里行间丝毫看不到作者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和不甘,有的只是对生和死的思考、和对活下去抱有的勇气力量。

思考是史铁生精神世界里的园子,他的灵魂在此皈依。双腿的残疾带给他的是彻底的孤独,因为瘫痪,一个年轻而富有生命的身体被困在只有三个平方的窗子里,他没有更多的机会走更多的路,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更远的地方,更没有更多的可能尝试去更多样的生活,他除了书和爱以及身体上的伤痛,再没有获得更多,于是他的灵魂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们生来孤独,无数的往日和无限的时间因破碎而成片断,互相埋没的心流,在孤单中祈祷,在破碎处眺望。

瘫痪的那些年,和透析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他看到了很少,但是思考了很多。用思想看到了春夏秋冬和南来北往;看到了生命,羞耻,真假。他用一个人一生所难以经受的苦痛,探究着人生的哲理。

我喜欢史铁生在《命若琴弦》中对人生有过的一番解读,冷静、坦然、富有哲理。

人生有三种根本的困境:

第一,人生来只能注定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

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

第三,人生来就不想死,可人生就是在走向死。这意味着恐惧。

《命若琴弦》、《我与地坛》、《务虚笔记》、《病隙碎笔》这些书里,随处可见先生对生命的思考,和他的一如既往的真诚坦然,不怨恨不诅咒,乐观、坚强的人生态度。

《我与地坛》: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

《病隙碎笔》: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超越局限、从而感受幸福。所以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毫不特殊。

初时,我以为史铁的成名是因为他是一个残疾作家,残疾人在社会上总是要获些殊荣,但现在我知道是我错了,他是个优秀的作家不只是因为他有着忍受身体病痛的伟大力量,更是因为他拥有着和健康人一样的与世界相处的精神世界,而这个世界里充满着爱和勇气。

我微笑着唱生活的歌谣,倘若生命只求得两点一线的一帆风顺,那生命便也失去了它的意义。

这一座古园里,四季的歌咏此起彼伏从未间断,那一个人,摇了轮椅,走了再没有回来,但是安静的地坛,连着这个受尽苦痛但不再孤单的身影,一切都被写成一本可以翻了又翻的书,安静并且有力量的歌颂着生命。

这就是史铁生和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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