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流浪记
01.
飞机刚落地，已经是北京时间凌晨2:16，比预计到达时间晚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把双手揣在大衣兜里，站在行李领取处等待着自己的行李出现在转盘上。
对面站了一对情侣，也就二十来岁。小伙倒是精气神，红的绿的黄的西海岸腰果花图案在棕色底的厚棉服上毫无违和感，他笔直地站着，双手横抱着手机飞快忙碌着，比起即将从底仓跳出的行李，更关心屏幕里的世界。臂膛下还偎着个子不高的女友，这是两人唯一看起来亲密的互动。
女生一脸倦容，还带妆的脸上的三角区已经泛出油腻腻的光，显然没有心思再去擦。头发像是刚跟飞机的座椅靠背热烈亲热过。即使这样，正在打架的眼皮却被转动的行李们撑得老开，犀利的眼神里透出吃人的光来。她把头从男生的臂膛里微微抬起，用眼神示意男朋友收起手中仍在战斗的手机，男生腾出一只手环住她，敷衍似的摸摸她的头，又重新沉浸在游戏当中。
时间不早了，天气也很冷，取完行李时针已经跳上了表盘的“3”字，我不再注意身边的人，而是飞快地赶往机场出口。
接机的师傅期间来电过几次，热心提醒我他仍在出口6的外车道等候。我离开时仍有大多数的人围绕在巨型转盘周围，他们一定和我一样，也想快点回到计划的住处，好更早一些休息。
02.
事与愿违，我和格瑞丝都没有想到这趟飞行会耗时长达近4个小时，我刚降落时，远在新西兰的她就已经起了床。
她希望我能平安到达住处并早些睡下，就在我欣喜地感觉自己快到达目的地时，第六感失了灵。它没有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连不安都没有赶来提醒我。
拖着行李在这座美丽的山城里绕了两三公里后，我终于在地图上标注了目的地的红点大楼里看到一个正在值夜的大叔，但大叔不是我希望的来源，住处亮起的霓虹照片才是，然而没有，连个像样的酒店都没有。
“你好，请问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去吗？”我多希望大叔能告诉我就在楼上，哪怕在不远处街口的拐角。
“没听说过，但应该就在这附近。”大叔只会说重庆话。
“我找了有一会儿，地图上写的是这没错，这是什么地方？”我终于感到一丝不安。
“重庆·早晨，你瞅嘛！”大叔指了一下大厦的墙，嘴里吐出我早已知道的信息，也许知道自己没帮上忙，脸上浮出有几丝歉意。是这附近没有错的。
这时打电话给酒店直接咨询会更方便，谢过大叔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个好评如流的国际酒店公寓客服号码竟是一串私人手机数字，我还是果断地拨出了那个号码。
“喂？您好！我在你们这里预定了今晚的房间，目前我在重庆·早晨，但我没能按照导航找到你们的地址，需要请求协助。”
“你是哪里啊！”对方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我在你们酒店订了房间，请问你们的地址是正确的吗？”
“我们现在没房了，你不用找了。”真希望自己听到的回答不是真的。
“您好，我预定了房间的，我需要知道如何前往住处。”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需求。
“你预定什么房间，没有房间，你打错了。”说完之后电话被挂断了，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老天，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4:00，多希望一切都是误会。
确认过咨询电话无误之后，我再次拨通了那串数字，也许是正值夜深的缘故，换来了对方不耐烦的态度：“又干嘛！”
“不好意思，我确认过了，这个号码是正确的，我需要知道地址，谢谢。”我带着歉意，同时希望对方可以对他的工作尽些责任。
“我说了今晚没房！”
“我有收到预定的确认信息。”我的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
“谁给你确认的，我没有给你确认。”他的语气可以听出态度不再坚定。
“不一定是你，也许是你的同事，但我已经收到确认邮件，请你告诉我地址并为我安排房间。”我坚持道。
“不是我，谁确认的你就打给谁吧。这个平台的服务我已经不使用有些时日了。”
“第一，如果不能提供服务，你们为何使用商家账户发来确认邮件呢？第二，我已经付过钱了，理所应当为我安排房间。第三，这个点数我无法再另外找住处，请你妥善处理目前的情况。”周围仍然笼罩在无边际的黑暗中，路上偶有几个醉鬼结队往坡下走着，我顺势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又过去近半个小时。
“反正我也收不到钱的，你爱咋地咋地吧。”电话又跳回了拨号键盘。
我不再和他纠缠，而是试图拨通平台官方的24小时服务热线，但他们还在春节假期当中，我想应该是没人上班，后来我又向官方发送了订单取消协助的邮件，又把睡觉的希望寄托在了另一个订房软件。
这时倦意已经爬满了全身，像魔爪一样抓进我的大脑，时而揉搓，时而又锤敲着，当我停下脚步时，行李底下的滚轮和水泥地板发出的呼噜噜交响也戛然而止，我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宁静的夜晚跳动变得格外清晰。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在决定旅行前做好万全的准备，而不是起床突然兴起就买了晚上的机票去一个万全陌生的城市，这样的旅行有点太疯狂。
好吧！我一边希望之后一切顺利，一边开始沿途而返，重温刚刚车窗外经过的风景，事实上我更需要一家可以容下我住宿的酒店。全人类都知道时间不留情，但这样的情况同时让我感到沮丧。
03.
“你今晚住哪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格瑞丝在半个小时内问了我三次一样的问题，我能在留言里听出她十分担心，最后她说：“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那我就一定会让他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不能安排房间给我们，我会把整个酒店吃掉！”这时我已经乘上前往人民解放广场的计程车，那是当地著名的一个景点。
后来因旅游文明的发展，兴起成为繁荣的商圈，我知道这个时间不管身处任何一个地方，酒店的房间都会人满为患，跨过了长江，那里仍然是我今晚最后的希望。
从里街一直往外走，十步一车，五步一店，好家伙！果然是繁荣的地方。
我独自穿梭在市区的霓虹幻彩之中，最后又来到了一栋我并不关心名字的大厦，是接踵的酒店招牌吸引了我，我仔细看了电梯楼层的指引，四层、五层、十四层、十六层…都是知名的商务连锁快捷酒店。
当我顺着指引辗转到十六层的时候，我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我想回家。
04.
“很抱歉没能帮到你，但我建议你今晚不必再找了，在我们这休息一下吧。”酒店的值班人员好心地提醒我，说完便继续睡下了。
此刻，大堂的沙发在敞亮的暖色灯光的照射下，很是舒服又温暖。我把自己陷在柔软的皮料中，我开始专注于祷告，内心的平安可以帮助我度过漫漫长夜。除此之外，还有总是发出呼噜噜叫声的行李箱陪着我，这个夜晚我并不嫌它烦。
陆续有和我一样拖着行李箱的人前来询问房间的事宜，他们是没有提前预定好房间吗？还是和我一样？
经过一番挣扎，我逐渐平静下来，被倦意揉抓过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可别让不如意打乱你的计划，拖着行李去黑夜当中疯狂，让自己有一个新鲜的流浪体验吧！
我真是信了它的邪，打开手机导航查看了最近的几个景点之后，拖着行李呼噜噜地就往外跑。
也好，不好的情绪至少被大胆而乐观的想法赶跑了，连同倦意一起消失在路灯的影子下。我顺着广场直下，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十八梯了，索性把手机卡在广场的花圃里定时，先给自己和行李来一张“卡拍”。
然后我看到一片红的绿的黄的西海岸腰果花拖着行李从眼前经过，女生边走着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哦！想起来了，他们是和我同一个航班的那对情侣。真开心她的头发不再那么凌乱，路上还有一些熙熙攘攘的行人，行李跟随在后头发出呼噜噜的响声。原先对陌生地方深夜的不安和恐惧被红的绿的黄的腰果花带走了。
已经走到了外街，迎接我的是无数紧闭着大门的火锅店，还有一座缠绕在出口上方的立交桥，它把好端端的路划成了一个“T”字型。
我不在车里，也没有看见红的黄的绿的腰果花，但有熙熙攘攘的人牵着宠物狗从桥下走来，凌晨5:00晨练这习惯真好。该向左还是向右呢？我得从底下穿过去。
我也装作自己是出来晨练的人，抬头挺胸地走，行李在我脚边呼噜噜地响，这响声拆穿我的伪装，带着它我的手没法插进大衣兜里，真磨人。
经过几个弯之后，又是一片寂静。十八梯没见着，只有远处传来街道清扫“沙…沙…”的声音。地图的红点又把我骗了，几百米的距离似几步便到了穿着荧光色衣服的大姐跟前，大姐看见有人问路，侧耳听着：“大姐，新年好！请问一下十八梯是在这附近吗？怎么去？”
“十八梯就在这会儿叨，现在也在，一直都在，不过封死喽！这会儿叨在搞建设的嘛！不让人进的嘛。”大姐真挚着微笑把嘴角两边夹出一缝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说着只用一只手扶着扫帚，另一只手反身指向马路对面围起来的施工地，那里很空旷，没有鹰架，只是用建筑护栏围着。大姐很热心地给我介绍：“娃子，你顺着这道一直往下走喽，拐了弯，下面就是山城布道，好多人到那会儿去游。一直开着，可以上去喽，去看看。”
山城布道刚好是我要去的第二个地方，我照着大姐说的路线往下走，又是一座巨大的立交。
每每遇到立交桥，导航就找不着北，刚到这座城不超过四个小时，我已经深刻地了解到这里除了火锅多，一是立交桥多，再来阶梯也多。
也许用不着到十八梯，已经领略到阶梯式的山城美，美得别有味道。不能再扛着行李漫无目的地走，幸好昨晚在候机室喝了一杯热美式，不然身体抗不过这漫长的夜晚，我选择了问人。
山城的入口是一扁富有年代感的牌坊，刚进去便能看到墙上镶嵌着山城布道的景点简介，标题似动非动地立在大段文字的头顶，“天上的街市”我记得自己在学校的语文课本里见到过。
比起想象中的十八梯，这里更像是十八梯。
一级一级的楼梯从入口的方向顺着向上，分出两条道来，右边平缓而笔直，通往居民区。左边也是一层层的阶梯，蜿蜒相叠，一路通往“天上”。
每十阶有一墩立于左边的扶手，各有狮虎神兽，神态形状均一，石雕的缝里夹着湿哒哒的青苔，再往上，顺着箭头指着的方向刚走两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黑暗总能让人心生恐惧。
这才6点不到，黑夜依旧笼罩着整座山城，如果不是刚刚看过时间，我更相信仍然现在是3点。
迟疑了一下，我决定天亮再上去。
于是一屁股坐在了脚下的阶梯上，拿出手机逐一回复格瑞丝的留言。
新西兰很美，她今天一定过得很不错，想着，突然传来一条信息，她说自己刚刚差点嗝了，后面跟了成串的“哈哈哈”，眼前的手机突然恢复了寂静。我一边等着黎明的到来，一边等着格瑞丝给我关于“差点归西”的说明。
可是没有。我变得担心起来，脑袋里飞快运转着：也许她目前处于危险当中，那她一定没有时间回复我；也许她已经没事了，只是忙于紧急处理，但已经安全.....
我想了八百万种可能，但我只相信格瑞丝一定会平安。手机已经准备好随时拨通求助电话，再来是111…
重庆日出时间是7：30，这一个多小时格外难熬。
05.
天刚蒙蒙亮，我终于从石阶上起来，跟着当地的一个工作人员一同进入了原本处于黑暗中布道。
上到“天上”，左手边辽阔的土地首先映入眼帘，从前听闻的滔滔长江已经被城市建设污染得乌烟瘴气，纵然如此，对岸的高楼也盖不过它的气势。
紧接着一股浓厚的传统乡村气息扑鼻而来，说白点，泥土里掺带点鸡屎那种朴实无华的气味。
布道上很干净，右手边老旧的矮房被各式各样的涂鸦装扮成文艺范儿的现代化村落，我更喜欢它原本古典纯粹相协调的样子。脚边呼噜噜的声音停了片刻，马上又发出新的呼噜噜声，正在漫步的狮子狗看了看我，转身往屋里踱去。
心头还有一个牵挂，与其玩得心不在焉，不如专心地等吧，要是格瑞丝真有个三长两短，就立马飞去。就在拖着行李往回走的道上，天，亮了。
手机锁屏跳出格瑞丝的讯息“吱！哈哈哈哈，没事啦，都说刚才差点嗝屁，意味着没事啊，你语文不太好哦，顾作家。”悬着的心，提着的行李都随着下台阶的步伐变得轻盈起来，后来她向我描述了车祸历险记的全过程，感恩一切都平安，有惊无险，却始终让人后怕。
天亮之后我终于找到了落脚的酒店，也开始了在山城真正的旅行体验。
关于重庆印象，我更记得重庆的计程车司机、立交桥以及重庆的“电影世界”，这里的人如此的单纯、热情、美好，只是第一晚的流浪体验牢牢地烙在我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