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记忆

  年纪越来越大的长辈，闲来无事总是絮絮叨叨过往岁月中的记忆片段。同样的一句话，故事背景，可以说上无数遍，口耳相传的“我们”也听了无数遍。无奈每次都要像第一次聆听一样，频频点头，也渐渐清晰了他们的世界。

  开始坚定的去相信，这是真实的故事，充满曲折离奇，也深深刻上了一些时代的烙印。

  八零九零年代，物质并不是那么丰富，村里挨家挨户依旧可以看到破败的土墙、泥瓦、老房子。有时杂草丛生，盖过了院墙，淹没了小路。村里人也懒得修理，直到走出了一条路。家里简陋的陈设，零零星星几把自制的小板凳、方正的木桌子，一张大床。除此再没有其他亮眼的家具，如果有谁家铺了地板砖，或买了台彩色电视机、DVD，那绝对是令人艳羡的，也是村里数的着的。模糊的记得，总是和哥哥弟弟去伙伴的家里，第一次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堆人一起看海尔兄弟。惬意开心，如此入迷，太阳落山仍依依不舍。

  再就是家家户户堂屋的墙上，总是挂着一张神圣的画像，是所有人心中不可动摇的信仰，咿咿呀呀的孩童也总是念叨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旁边是表示吉祥如意的对联，尽量体面些装潢着一整个墙面，算是个家的样子。边角处挂着木质方形相框，黑白寸照夹在里面，是老一辈年轻的模样，斑驳老旧的相片，像是一段时光的缩影。而他们却很少提及，日子一天天的过，只有岁月轻轻挂在脸上的痕迹，逝去的光阴故事，也逐渐被淡忘。小小孩童日渐长大的过程，他们已经历几十年。我们眼里新奇的世界，是他们每天普通的日常。生命不断重复、伊始、延续，演绎着不同的精彩。

  不大的房屋，却各自拥有别致、宽敞的小院，院内种着一两颗树。有的是槐树、杨树，奢侈点的是那颗石榴树。每当别家的石榴树，开花结果，总翘首以盼。热心的主人掰下一个果，当成礼物，俯下身子递给眼光炙热的孩童，在那个缺吃少穿的时代，绝对是人间奢侈品，羡慕至极。春去秋来，院内逐渐堆满从外面篓来的柴火、木枝。烧火做饭的“锅房”，升起袅袅的炊烟。锈迹斑斑的大铁锅，热气腾腾，一大家子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此。有时会在那升起的火苗里，烧着刚逮的蚂蚱、知了，待烧糊了，吹一吹揭掉外壳，又是一道美味。有时，也会在燃尽的柴灰里，埋上一个地瓜。等忙完所有的事，再想起它时，它早已烘透。香气扑鼻，灰黑的外皮流淌出糖渍，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香甜、软糯、回味无穷，好像是任何路边的小摊比不了的，而小时候的味道，也很难再找回了。所以特别期盼，有一天大娘摊起鏊子，烙着煎饼，一张又一张，动作娴熟，饭香扑鼻。而我们哀求着，往里面塞入一个个地瓜，是最幸福的事儿～

  “吃饭了…吃饭了”，大娘一边续着柴火，一边盛起一碗碗饭。家里的姐姐哥哥，轮流出来忙里忙外，一家子聚在四方的桌子前，刚刚好。喝起糊头，就着咸菜，饭桌上不能太说笑，有着基本的规矩，这是平凡人家的烟火气息。平淡，朴实，没有多少富贵，却也富足。

  回望屋檐下那漆黑发亮的壁墙，灶台旁忙碌的身影，坚定的守护在家园，生活在四季里流转。当一摞摞煎饼装进行囊，不知不觉多了前行的力量。而那时大人的世界并不认为这是美好的生活，生活的俭朴和艰难，像锐利的刀刻进鬓角，化为深深的叹息和愁绪。不得不挑起重担，为生计奔走，付出辛劳、汗水。硬朗的身板，掘强的执拗，像老黄牛一样耕耘，埋进这土地。刻进骨子里的吃苦精神，一句不容易，在父亲那化为挑灯夜读，也不知不觉影响着年幼的我。当一次次面对，日渐老去、佝偻着身子、越来越沉默的大人时，时光好像静止了，好像沉默是唯一的答案，一切尽在不言中。还好，有人记得他们的付出，不辜负他们的期盼和厚望，只不过换了一种身份角色，继承着家族传统，秉承着家族气质，一代代传承下去。有的时候无法理解，无法体会他们那时经历的事情，只觉得那是艰苦的世界，却是经历过的。也许再难的时候，坚持坚持就过去了，好日子也会来临。

  走进家门，其实就这样，很轻松的一览无余。

  平凡人家的穿着，也同样朴实无华。清一色的深蓝色、灰黑色的外套裤子，粗线毛衣，老布鞋。常年在田地里做农活，身上脚边沾上些泥土的气息，随意抗在肩上的锄头、铁锹，是日常的样子。村里碰见的人都格外熟悉，打个招呼、称兄道弟、叫过来帮忙，都是非常热忱、坦率、朴实。谁家有个事儿，会点手艺的，也从不吝啬。于是，小院有时纷纷扬扬堆满木屑，大大小小的工具全部齐活儿，都是天才式的木匠，锁匠等等。家里的桌椅板凳，全部手工打造，一用就是好多年……

  渐渐的，日子好了，土墙变成了水泥墙，瓦屋变成了平房。院子小了，平房大了，有的树被砍掉了，换了稍微大点气派的门。于是家家户户，在平房上对话多了起来。晒着四季的粮食，有时是玉米，麦子，花生，也成了孩童们新的乐园和天地，总能瞅见邻居家伙伴们的一举一动。在缝隙处塞上小鞭炮，哔哩啪啦，像猴子一样窜来窜去～哥哥总戴着解放军的帽子，弟弟总是贪吃一手一个橘子，裤兜里还要装上几个，还有像跟屁虫一样的我～姐姐们在院内，会教我看墙上挂着的破旧的钟表，教我叠复杂的千纸鹤，趁着大人不在家，偷偷弄点好吃的。女孩子爱臭美，也会捯饬出流行的饰品，廉价的耳坠项链，也能美上一阵子。夜晚，有些凉意，便齐刷刷的靠在炉火旁烤脚丫，比比谁的脚丫大～一大家子人，好热闹。

  岁月确实不再那么年轻了，但记忆里的人都年轻过。一点点拼凑最初的记忆，知道从哪儿来，也知道去往何方。

青夏 2021.11.5 2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