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审查:毁掉杰作还是成就杰作?
提及“禁片”,想必大家并不陌生,回顾过往的中国电影,它们的命运往往都与电影审查制度紧密相连。虽然电影审查制度早在民国时期就已存在,但它并没能像今天这样深刻地“影响”到中国电影的发展。
▲王小帅《十七岁的单车》因未过审参加电影节而遭禁2013年3月15日,在《武训传》沉寂了近六十多年后,开始发行正版DVD,并在网上提供下载。《武训传》作为新中国第一部被禁的电影,它讲述了山东武训行乞办学的故事,曾于1951年公映。
但1951年5月20日,《人民日报》的社论《应当重视关于电影〈武训传〉的讨论》掀起了批判风潮,从电影摄制人员扩到到整个文艺界,从具体的“武训评价”到抽象的阶级立场,终于将社论变成了一场政治性的运动。
在国人熟知的那“十年”里,中国电影几乎全面停产。十年间的电影作品几乎是按照“指示”拍摄完成的,彻底沦为了“宣传”的低级形式。而在同一时期同为社会主义国家的苏联,由于赫鲁晓夫文艺政策的影响出现了大量像《雁南飞》、《第四十一》这样的佳作,甚至诞生了如塔可夫斯基这样的大师。
进入20世纪90年代,中国第五代导演在社会风气、经济和政治初步开放的时代横空出世。但由于电影审查的收紧,以至于这一时期最令人兴奋的国产片基本都是禁片。
▲张艺谋电影《活着》海报
张艺谋最令观众好评之作《活着》,却因平实而不具褒义色彩的描述八路军,并涉及新中国成立后的多次政治运动而被禁;
陈凯歌的巅峰之作《霸王别姬》,在斩获戛纳金棕榈奖、金球奖的同时,也因涉及文革和同性恋问题而在上映几日就被禁止公映;
以及涉及敏感政治或同性话题而遭禁的田壮壮的《蓝风筝》,张元《东宫西宫》《妈妈》……(年仅14岁的黄海波便惨遭被禁)
之后 1990年代出现的第六代导演干脆就以“地下导演”的身份出场,他们中的代表:
▲贾樟柯电影《天注定》剧照
从“故乡三部曲”《小武》《站台》《任逍遥》就被一禁到底,并以纪实手法拍出《天注定》这样由周克华跨省作案、村民对抗干部贪腐开枪杀人、东莞色情服务、流水线工厂员工跳楼、构成的“国产最愤怒电影”的贾樟柯。
▲娄烨电影《颐和园》剧照
以及二十年间所拍12部作品仅有3部得以“处理”后上映;因《颐和园》性爱场面和政治问题没过审的情况下,私自参加电影节被禁拍五年之后,被冠以“中国禁片之王”之名的娄烨。
他们同样保持着愤怒,猛烈地用镜头表达过往年代留在这群“愤青”脑海中的印记。
进入21世纪,中国经济腾飞,电影产业也迅猛发展。但过往的主旋律题材越来越少,有诚意有态度的佳作也鲜有出现,“高产低质”成为这个时代中国电影的关键词,现实题材禁区众多,迫使电影制作者把目光转向现代商业片。
▲陈凯歌曾说:5年之内没人看得懂《无极》。如今12年过去了…冯小刚曾说:“为了审查的‘安全’,大家一窝蜂地去拍历史题材。作为一个导演,近些年来没能够拍出几部记录这个时代的深刻变革的作品,我们是有愧于心的。”
在依然严格的电影审查环境下,我们的商业电影也在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高质量的佳作屈指可数,大牌加大制作的烂片却满街都是。
比如2013年的那颗重磅炸弹——云集了刘德华、林志玲、佟大为、斯琴高娃等实力派演员的《天机·富春山居图》,用毫无逻辑的剧情、夸张到扭曲的表演直接让观众看到质疑人生,甚至一度在豆瓣上发起了“珍惜生命,远离烂片的自救活动”。
▲郭敬明电影《小时代》剧照
说起烂片,怎么能少得了“票房与口水双赚”的烂片三部曲《小时代》。如伍迪·艾伦所言:“拍出烂片,和拍一部好电影一样难。”本片导演郭敬明使尽了浑身解数用一条异常凌乱的主线、空洞乏味的故事、浮夸做作的演员颠覆了以往观众对烂片的概念。
大家争先恐后地去影院一睹《小时代》烂的风采,观影后纷纷感叹:“这套婚纱影楼VIP套片拍得没想象中烂,只打一星是给这场MV的主唱苏打绿”!
这让人不禁想问:难道审查之下无佳作?
我们来看看近几年在戛纳、奥斯卡、金球奖上的大赢家“伊朗电影”。这个北靠里海,南临波斯湾,国土面积相当于一个新疆,人口约有7900万相当于一个江苏省的伊斯兰古国,政治与宗教的高压管制不仅体现在国民的举手投足,更延伸到了电影行业。
如果你认为中国的电影审查制度算是“高压状态”的话,那伊朗的电影审查绝对称得上“真空状态”:
伊朗导演必须在拍摄过程中不断将剧本、详细的演员表以及样片呈交文化部伊斯兰宗教审查委员会,接受审查。在电影里禁止出现“紧身的女性服饰;男女性之间的身体接触、暧昧的语言;关于军队、警察或家庭的笑话;长胡子的反面角色;外语或粗鄙的语言;外国音乐或其他类型的欢快音乐”等等。
▲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伊朗电影的一代大师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就曾被这样的审查制度“迫害”着。即便阿巴斯在国外获得巨大荣誉,伊朗政府依然认为这是一种阴谋,这些都是“专门抹黑伊朗的坏电影”。
所以10多年来阿巴斯的电影不能在伊朗本土公开上映,他的大多数电影只能通过盗版DVD和地下放映为本国人所知。阿巴斯还一度被政府勒令不许从事电影创作,这导致有几部电影的剪辑,都是阿巴斯趁着深夜溜进工作室通宵达旦赶制出来的。
即使如此,他依然拍出了诸如《随风而逝》《樱桃的滋味》这样斩获多个世界大奖的优秀电影,毅然扛起了“新浪潮”的大旗决心复兴伊朗电影的同时,他也影响一代伊朗电影人,其中就包括执导《一次别离》《推销员》而两获奥斯卡奖的阿斯哈•法哈蒂。
▲电影《推销员》剧照《推销员》就“凑巧”绕开了所有审查的红线。电影中,没有过多的背景音乐;夫妻的戏份没有同床入睡的画面;没有关于情爱的对话,更别提牵手拥抱和接吻;唯一的亲密接触只是搀扶…
导演依旧构筑了一个内有夫妻矛盾、外有社会压抑下的道德困境。法哈蒂用隐喻的方式揭示着西化之后,有所觉悟的伊朗知识分子所被困的伊朗现实:生活困境、道德困境、教育困境、文化困境…但法哈蒂没有在电影里鼓舞角色去绝地反击,他抱着深刻地同情展现着每一个漩涡扭曲下的人物。对于当下他既不全盘推翻,也不艰难为继,既焦虑又冷静地不给出任何你所想要的答案。
一个好故事、一个会讲故事导演、还有两位戏骨成就了这部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唐朝惊现自带补光的电纸书在本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角逐中还有一个小插曲:“中国代表队”送评的作品竟然是《大唐玄奘》这样“选角失败的壮丽山川纪录片”。
放眼世界,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电影审查制度,只是审查的主体和表现形式不一样而已。在中国,以往“八亿人民八个样板戏”的时代早已过去,由政治运动主导电影审查的情况也不复存在。如今承担起进行电影审查的角色,是由广电总局组织的36人电影审查委员会。
具体的审查流程是:由制片单位向电影局递交一份审查申请书,接下来是审查委员会看片,并正式进入审查流程。看完片子后,委员会拿到一张表,表格上有“通过”、“修改后通过”、“修改后再审”、“不通过”四项,如果有人选“修改后通过”或“修改后再审”,会把修改意见写下来。
但就如清华大学影视传播研究中心主任尹鸿所说:“进行许可审查的人在理解和使用许可条件方面是具有不确定性的。”这便导致了审查存有争议,而“被审”的电影也随之出现“乌龙”。
2006年,娄烨带着一部未经审查的作品前往戛纳,后果之一是一纸为期五年的禁拍令。他在接受采访时说:“很多意见让人哭笑不得,例如《紫蝴蝶》有一条审查意见是刘烨对章子怡开枪要改,因为不能是中国人杀中国人。”再例如王小帅的《十七岁的单车》当年被禁止公映原因竟然是:“拍了太多胡同,没把北京现代化的一面拍出来,有关方面认为不利于申奥。”
▲国际章此刻的心情是崩溃的
这一幕幕闹剧,不免让人联想到上世纪初美国电影审查的“戒律清规”《海斯法典》。
《海斯法典》包括三项基本原则和12大项应该禁止的内容。比如在“必须维护神圣的婚姻和家庭制度”的原则下,规定影片不得将“通奸和不正当性行为具体化、合法化,或将其处理得有诱惑性”;不得表现“激情场景;过多的拥抱以及富有欲望意义的镜头都不予表现;禁止有裸体和生孩子的场面,哪怕是侧影也不可以。另外,像跳舞场面中的不雅动作和舞蹈时性动作的暗示也都不能表现。
▲《海斯法典》戒律下的“好电影”这套实行了近30年独裁而陈腐电影审查制度,随着上世纪六十年代渴望拍摄自由的电影界“集体叛逆”而土崩瓦解,最终被美国电影协会所指定的电影分级制度所取代。来说,这套分级制度的核心就是“只有你不敢拍的,没有我不敢上映的”。拍摄限制上的开放,是好莱坞电影百花齐放并最终成为了世界电影中心的一大重要因素。
▲“龙标在手,天下我有”
近几年国内呼吁电影分级制替代电影审查制度的声音越来越多,其中不乏谢飞、冯小刚这样的大导演。诚然,电影审查的取消对中国电影的发展必定会有良性的推动,但同样在审查高压下,伊朗电影却能不断地输送惊世之作,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阿斯哈•法哈蒂也同样在制度之下成为了一代电影大师。
当然令人惊喜地是,近年来的《路边野餐》《塔洛》《八月》等一批国内的小成本制作电影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在赢得了许多影评人及影迷的称赞,也用国际大奖和好口碑回应了“审查之下无佳作”的片面之说。
总得说来,比起制度本身,在经历了电影审查漫长的“塑形期”之后,如今多数的大陆导演还有没有拍出大师级水准作品的能力,还有没有为一部佳作而耐住时间与物质考验的匠心,还有没有为纯粹艺术、纯粹电影奉献的精神,似乎该是影迷们更为值得关注的方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