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动的皮球

七七对父母的概念和认知应该是在六七岁之后吧，因为之前她一直是外婆在带，”爸爸妈妈“这样的称呼好像她从来就没有喊过。唯一知晓的便是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的爸爸因为烂赌欠下很多钱逃到河南去了，那时她连河南湖南都分不清，反正是离她很远的地方，远到她认为与她毫无干系的地步。她的妈妈出门打工了，唯一的交集便是她和外婆去镇上领快递的时候，知道那是她妈妈给她寄衣服和生活费回来了。那时93年的七七大致5岁左右吧。知道自己除了外婆还有一个在外面给她挣钱的妈妈，爸爸完全没有印象，毕竟她爸爸走的时候她才三个月。唯一听别人提起她与她爸爸的事迹便是她爸爸带着她打牌，因为她哭闹直接将坐在摇车的她差点推下两米高的土里。她也不知真假，反正听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留在她童年里的是她的外婆和两个表姐妹，她们两姐妹也是因为爸爸妈妈出去打工，扔给外婆一起带。不过好在七七的妈妈会寄生活费回来，所有外婆对她会格外好一点。比如玉米面和米饭，她可以吃大米饭。因为做饭锅里是一样一半。只因外婆年迈，所有的生活全靠她妈妈寄生活费，包括那俩表姐妹在内的。

在后来六岁要上学的时候，因为她那烂赌的爸爸欠了小学校长的钱，她不能读书。第一次七七看着妈妈流泪，看着她无助无奈的样子，看着身边的朋友高兴入学，看着自己期待已久崭新的红书包。第一次她开始恨那个她从未蒙面的爸爸，发出骨子的仇恨。后来辗转反侧是她的妈妈找了她爷爷，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反正她终于可以上学。在背上新书包的喜悦里她根本不懂大人之间的事情，她只知道她可以和朋友们读书了。但对她爸爸的仇恨就此刻在她天生倔强的骨子里，以至于后来他们一起生活时发生了很多冲撞，不过那是后话了。

七七学前班读完的那一年，她妈妈给她领了一个爸爸回来，七七对那男人不是很反感，唯一的印象就是他脾气特别好，但是他对七七不是特别好也不是特别差，从来不打骂，甚至大声说话都没有，但也从来主动不亲近。他们之间好像总隔着一层无形的距离。谁也不打破，和平相处。

那一年七七的妈妈和那个爸爸过完年就要出去打工了，她死活的不想怕她妈妈再出去，在他们临出门的头一天又哭又闹，她妈妈答应她不出去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一夜睡不好的七七听见墙外有人走动的声音，非要爬起来出去看看，是不是她妈妈准备偷偷的走了，外婆扭不过她，陪她一起出去看，外面早也没了声。等她再次睡到天亮起床的时候，妈妈早也走远了，留下的是给她煮熟的一盆子鸡蛋，七七至今都记得那盆子鸡蛋等她吃到最后外婆都给扔了，因为太多了她吃了几天鸡蛋都坏了，那时她可能体会不到那是她母亲对她无声的爱和迫不得已的不舍。

第二年妈妈回来了，不过已经身怀大肚，然后就是弟弟的出生，不过那个爸爸还是对七七很好，只是不善于表达。哪怕有了弟弟依旧是一样的对待她。然后就是他们全家要搬到她爸爸的家里去住。那里有七七没有见过面的爷爷奶奶，还有4个堂哥堂姐堂弟，他们都跟着爷爷奶奶的生活，他们的爸爸妈妈也都出去打工挣钱，不过每个人多少生活费是必需要按时寄回来的。

搬家过去意味着七七要离开一直带她长大的外婆，她从小生活的环境，搬家过去那天她跟着妈妈走的时候，外婆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远，一直在那里站着，她能感受到外婆在流眼泪，一直的在流。什么都不懂的她还是跟随着妈妈到了那个她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拥有了新的名字，跟那个爸爸一个姓，只是听她的那个奶奶叫她，此刻七七才知道以后自己叫什么名字。

搬家过去没多久，七七在那边学校上小学二年级，她以为妈妈会和弟弟一起陪她在那个家里生活，然后爸爸出门挣钱。有一天妈妈告诉她以后留在家里跟爷爷奶奶生活，她带着几个月的弟弟还有爸爸要出门打工。妈妈说她没有办法，哥哥姐姐们都是这样的。七七握着笔写作业，低头一声不吭。但眼泪一颗一颗的滴在田字格里，把写的字都浸湿到渲染开。

最后，妈妈们还是走。七七一个人融入到那个完全陌生的家里，连她一共老少七人。一大盆子的菜等奶奶端上桌，自己才端碗米饭就已经没有了，有的哥哥姐姐还会把盆底的油都倒干净泡饭吃，七七端着碗扒拉米饭，将就着没有抢过他们而仅留下的最后一点菜吃完了一大碗。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自己种田，可以吃白米饭。不过要是动作慢偶尔是会吃不饱，爷爷奶奶见七七抢不过他们还是有时够会呵斥他们几句，不过后来七七也学会了抢菜，很少有吃不饱的时候。也许也是奶奶多做了一些的原因。

在那里生活两年里，外婆有时候会偷偷的去学校看七七，还会给她塞一些零花钱，每次见她都是流泪满面，担心她会吃不饱饭，害怕那里的爷爷奶奶不待见她，也知道那里的哥哥姐姐比她厉害，怕她被欺负。每次都是在学校偷偷的看完她以后就一个人走回去。外婆的家离七七的学校至少要走4个多小时，来回就要一天。那时的七七只知道有零花钱中午可以买包子吃，不用再看着其他同学吃。妈妈偶尔寄生活费的时候会多寄点零花钱给七七。但不是每次她都可以拿到，因为有时候爷爷们不给她，或者她也不知道妈妈到底寄了多少回来，不过到底还是没有饿着她，虽然她有时也想去找外婆，但是路太远他在一个人也不敢，最期待放长假可以跟爷爷们报备下，然后带话给外婆，然后外婆就来接她去玩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七七亲生的奶奶来看她，还听说她亲生的爸爸也要来接她，那时的她还从未见过她亲生的爸爸，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看过他的照片，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看的，反正她也没有在意过。她多少有些期待和好奇，听说他好像挣钱，回这里来是在做大事。这样七七不关心，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长什么样的。

等到七七的亲生奶奶带着她亲生的爸爸来看的时候，她除了茫然还是茫然，没感情也没有感觉。这边的爷爷奶奶答应他们带七七去玩几天，在车上亲生的奶奶跟七七说让她以后跟着这爸爸生活，因为妈妈以后还要生个孩子，七七就是多余的了。那时的七七还是坚信妈妈会要她的。所以她只是耳朵听听奶奶的话，不相信她，也不回答她。

等随奶奶和她亲生的爸爸回去他们家的时候，原来爸爸娶了一个女人还有了一儿一女。那时七七明白在这里自己真的是多余的，不过她没有说出来。那个女人给她洗头洗澡，所有的人都夸那女人善待七七，七七自己也差点信了。不过她不喜欢这里，真的不喜欢。待了几天以后就要回去。

后来，妈妈回来了。把七七直接带出门了，带到他们打工的地方，那里有爸爸，有弟弟。以后才听说是妈妈害怕七七的亲生父亲把她抢过去，所以回来直接接她出门。

那时的弟弟已经在上幼儿园了。然后七七也在那边找了个学校读书，不过书学费很贵，弟弟上的幼儿园也贵。平时爸爸在工地上干活，妈妈在厂里打零工。一家四口的开销还是很大，偶尔七七也听见妈妈和爸爸吵架，吵架的具体原因七七不知道，只是后来他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七七和爸爸妈妈弟弟在外面生活了两年。那期间一家四口在一起很幸福，偶尔七七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去工地玩，去公园里草坪上闹，爸爸会一路指着高楼大厦上的字考七七，问她认不认识。那是难得的与爸爸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是难得爸爸和七七说笑的时间。七七和弟弟关系很好，会帮着弟弟出头，让欺负弟弟的小朋友哭着回家。虽然也会教训不听话的弟弟，但爸爸从来也不会说七七。

只是后来，妈妈告诉七七，她亲生的爸爸让七七以后和他一起生活，弥补对七七的亏欠。妈妈问七七愿不愿意，七七真的想说不愿意，但是妈妈告诉七七她亲生的爸爸那边生活条件好一些，而且现在她感觉压力大，七七和弟弟花钱地方多，她和爸爸也挣不了多少钱。

百般不愿，七七任由着妈妈送她回到了亲生爸爸家里。回去那天，刚好她爸爸出去还没有回家。七七待着那个家里，心想着以后一定要让她那个亲生爸爸不得安宁。所以当他站在七七面前，七七故意装着不认识他，假装问妈妈，为什么爸爸还不回来呢？其实七七知道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就是她亲生的爸爸。她从小看他的照片，怎么会不认识，不过就是想气气他。妈妈略有尴尬的介绍说这就是爸爸，七七只是继续装糊涂。看着那亲生爸爸不是滋味的表情，七七也只是觉得可笑。

把七七送到的第二天，妈妈大早上起来做了一桌子的饭，等吃过饭后就坐车走了，那个亲生爸爸都没有出去送一下。妈妈要走的时候，那个女人骗七七带她出去买东西。等七七回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坐车走了。而且妈妈做的那一大桌子可口的饭菜，反倒让那个女人不痛快，或者是妈妈的能干让她无地自容吧！

此后，爸爸妈妈弟弟在外面打工一起生活。七七和她亲生爸爸，那个女人，和她们的一双儿女一起生活。

正如七七后来日记里写到“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皮球，被他们踢过来踢过去，也许是他们都觉得我是累赘，或许我真的是多余的吧”。

七七融入不了这个家庭，亲生爸爸早出晚归，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一起，什么时候七七都感觉自己的附带的。外人都觉得那个女人对她好，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女人经常和她那亲生爸爸吵架，都是因为她。

七七经常一个人在房间不出去。放学直接进房间里锁门做作业，然后一个人对着墙打乒乓球。对他们没话说也不想说，唯一想的是去外婆家。外婆偶尔赶集的时候会见七七一面，但从不去那个家里。七七放假了也偶尔去外婆那里玩几天，但玩不了多久她那爸爸就会接她回去，因为那个女人害怕七七对外人说，她待七七不好。

在那个家里，七七想念妈妈爸爸和弟弟，但是如果妈妈打电话给七七，就必须打到亲生爸爸手机上，那个女人就会不喜欢，然后他们就会吵架。七七也不能经常接妈妈的电话。所以七七有什么心事什么话都会一个人写在日记里。

有次七七去外婆家玩。亲生爸爸突然要接她回家，回到家里看着自己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小小的日记本被翻开，上面的锁被撬开了，那刻七七感觉自己的内心被他们赤裸裸的撕开了，自己的隐私被他们无情的揭开了，不留一点余地。她的亲生爸爸给她做思想工作，说他是在乎七七的，让她有什么事情可以给她的”阿姨“说。七七只觉得可悲可笑，他哪里了解那个女人在他不在的时候怎么对待她的。

此后，七七不写日记。也不锁房间里的门了。放学回来直接写作业，敞开着门让那俩“弟弟妹妹”进去胡闹。把她的房间搞得一团糟，她无可奈何却什么也不说。在她妈妈走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哭了一夜。声音大了惊动了他们，他们问七七是不是想妈妈了在哭，七七说不是想妈妈，是房间里有鬼害怕。所以他们开灯让七七睡，直到现在七七睡觉都会开灯或者插个小灯。七七害怕黑，也喜欢黑。黑暗里她是自由的，她是轻松的。

和他们生活的时候，她那亲生爸爸确实很会挣钱，在周围无人不晓。有自己的车子经常带她出去玩，听见七七爸爸的名字，没有人敢欺负她。可是七七还是想念她在外面的家。妈妈偶尔也会给七七寄漂亮的衣服回来。物质上七七是富有的，可是精神上七七是孤独的。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这不是家，是她为了减轻妈妈负担的地方，是为了让她亲生爸爸弥补他亏欠的地方，反正不能称为是她的家。

她以前曾无意间听妈妈说过，她和亲生爸爸的八字不合。她会亏着他，也许是真的。后来七七的亲生爸爸重蹈覆辙，又因为赌博一无所有，带着他的女人和一儿一女跑回河南去了。走的那天晚上那个女人给七七一百块，说她们要回老家几天，让七七自己出去买着吃。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要跑了，留七七一个人在那里，等着那些要债的。

七七一个人在那个家生活了几天，然后外婆接她回去了，妈妈打电话说她那亲生爸爸打牌输了带着那个女人和孩子跑了，以后七七跟着外婆一起生活，她会按日子寄生活费回来给七七。

后来七七和外婆回那个家收拾东西。房间的门都被撬开了，里面值钱的家具家电都被搬走了，到处一片狼藉。就连床上的被子都不知道被那些贪小便宜的人拿去了。

七七没啥挂念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跟外婆回了家。好像这个房子从来就不属于她，好像那个亲生的爸爸跟她从来就没有关系，好像这个家从来都只是她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如今现状与她也没有多大的关联。

此后，七七还是又回到了外婆家，和外婆一起生活。妈妈每个月按时寄生活费回来。

一切好像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七七也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外婆家一样。

此时的七七已经读初二了，而她已经转了4个学校了。

她所经历过的人和事，她所去过的地方，好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事她还是回到了原点。

像滚动的皮球一样还是滚到了原地方，还是又滚到了她妈妈家，还是滚到了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和一直带她长大的外婆身边。

七七还是七七，只是不是以前的七七。

七七还是七七，只是一年年长大的七七。

七七就如那滚动的皮球，滚开滚去都是圆的。

那皮球就如七七，滚来滚去都是七七。

有人说让你成长的不是年龄，而是阅历。七七这本人生的书，翻来翻去都会有尽头，也会让她反复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