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南方的天空
坐在马桶上的常郁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机屏幕上的天气预报显示，她所在的瑶城发出了暴雪预警。这是北方常见的天气。
昨天还在艳阳高照的海滩边，穿着比基尼躺在沙滩上，晒红的面庞，还没有来得及变成自己想要的黑色的皮肤，还有那张现在扔在垃圾桶里的登机牌。
她很后悔飞了回来，后悔答应了吴启悦让他自己在海岛上独自呆几天。
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昨天夜里常郁倩几乎没有合眼。那条“你再不给我来电话，我们就分手！”的信息，被她打了一百遍，又删除了一百遍，发出去十遍，都在两分钟内撤回了。
“吴启悦，你个混蛋！肯定是在外面玩了一整夜，对，一定是的，肯定没有在房间，绝对不可能！”她闭着眼睛，一直在用意念挥散着脑中随机浮现出的各种让她抓狂的画面。
她记得吴启悦在酒吧的时候，潇洒的舞姿，白色的休闲西装外套，白色的T恤，还有白色的九分裤，还有那条浅蓝色的腰带。
当时她简直对这个人着迷到了极点，满眼都是完美，满脑子都是想象。想着从酒吧回去之后，可能会发生的各种“危险”的场景。
然而，回去的出租车上，只有自己。那家伙说要去吃点宵夜，自己刚说不饿，他就关上车门，挥手拜拜，还拍拍车子让司机开车了。
他们是在前几天网上认识的，是的，就在前几天！算起来不到两个星期。
那时候常郁倩刚好和男朋友曹鑫吵架，这次的冷战，是因为商量结婚的事情，具体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了，但是感觉很严重。
公司要去海岛开年会，常郁倩的行政办公室负责整体组织，她主要负责各地分公司的晚宴表演。
吴启悦是海外分公司的一个歌舞表演的男主角，也是负责整个活动的舞美灯光效果的。
一开始感觉很臭屁的这个男孩，渐渐地展露出来的才华，让常郁倩在心里开始暗地里折服了，尽管嘴上还总是争执和讽刺。
毕竟她是总部的人，哪能输？输得了本事，可是不能输了场面啊。
而每当她赢了场面的时候，却都是吴启悦主动服输，然后再继续按照他的方式来一遍，说请总部领导审阅。
最终结果，却是整台晚会都是随着这个男孩的节奏结束了。
最好压轴的节目是他的演出，全场燃爆，常郁倩也被带进了那美轮美奂的画面里。
这个时候曹鑫的电话进来了，她烦躁地连续挂断了好几次。
“算我的错，我说对不起。”
晚会之后，曹鑫打了很多次的电话，刚一被接通，直接就开始道歉。
“算你的？什么叫算你的？好像你很不情愿，又被我逼着似的！这样还能说下去吗？还有必要吗？”
此时，刚好吴启悦从身边路过，深深鞠躬之后，伸出左手，说：“诚邀总部领导，一同前往酒吧继续尽欢！”
“喂？谁说话呢？我是真的道歉，我，我只是，”
“不说了，老板找我有事。”
说完她直接按下了挂断键，挽起吴启悦身边的另外一位平时并不太熟的女生就一起走了出去。
那一晚很开心，常郁倩感觉自己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情绪。在喝到半中间的时候，她出来接电话。
曹鑫半天没有说话，喝了酒的常郁倩开了口：“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你是想要说什么？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跟老板聊天？我出来了，在酒吧，我想喝点酒，可以吗？我想开心一下可以吗？你从来没带我去过酒吧。”
电话关断了，常郁倩哭了，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没有生气的感觉，也没有想要再埋怨那个死脑筋的曹鑫，她只是想哭。
吴启悦忽然出现在她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递过来了一张纸巾。
常郁倩把头趴在了两只搭在栏杆上的胳膊上，哭得更厉害了，她紧紧握住纸巾，没有擦眼泪，她很想把眼泪全都流出来。
吴启悦用两只手肘，背对着路边的栏杆，靠在上面，没有说话。好几分钟后，她才停止哭泣。
“今天晚上，什么也别想，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说完吴启悦拉着她的手，快步地走回了酒吧。
那天晚上，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活，忘记了自己的生活，只想要快乐。
然而被送回酒店之后，她睡不着，整晚都在拷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早上醒来，接到了吴启悦的问候。
“我刚睡醒，下午飞机，你几点走？”
“可以陪我多呆几天吗？我帮你洗刷掉所有不开心。有兴趣吗？”
刚想要回复的时候，手机里却闪现出另外一条信息。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对不起！我是真的道歉，或许我不太会说话，但是，我是真心爱你！”
是曹鑫的信息，常郁倩闭上眼睛，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把头埋进了酒店松软的被子里。
她没有再回复信息，也没有打电话。她没有想好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这样。
她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出现爱着一个人，还会在心里出现摇摆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女孩，那种成天跟同事八卦其她女人的各种风情、风尘、妖艳，不专一、不珍惜、不纯洁……
然而，现在这些词，都像是在说自己一样。自己再去说这些事情，一定会脸红，会结巴，会心痛甚至会为这事不停地忏悔。
早餐厅里，端着咖啡的常郁倩呆呆地坐在，看着眼前的手机。
“嗨！早啊，这里没人吧？”
“哦，没有。”
说完常郁倩就后悔了，我怎么就说没人能，我怎么就不会撒个谎呢？我怎么又见到他了？
两人吃早餐的时候，只用了几分钟，常郁倩就答应陪着吴启悦再多留两天。答应的时候，是正在讲笑话，吴启悦忽然提出的，她也不知怎么就直接答应了。
此时微信里，曹鑫告诉她，自己会在机场接她。
“我要多留两天，帮财务一起对账和结账。”
“那改好机票告诉我吧。”
“好的。明天周末啦，你还要去你妈那边吗？”
“是的，你不回来，我就过去看看妈妈去。”
“哦哦好的”
常郁倩一边听吴启悦讲述准备怎么计划这几天，一边时不时地回复一下曹鑫。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岔开了话题，从机票转移到了周末曹鑫是不是去看妈妈。可能是因为根本还没有买回去的机票。
“那你有时间出去玩一下吧，好容易去一趟，别只是工作。”
“好的”
“还有其他同事吧？帅哥有没有啊？”说完曹鑫发了一个鬼脸。
“没有，留下的都是男同事。”
“逗你呢，我才不会在意，相信你。”
“嗯，我先去忙了。”
手机放回桌子上的时候，屏幕被压到了下面。吴启悦的安排，中午要去吃饭，然后看户外电影，晚上去KTV。
“晚上结束了，咱回房间，再喝点，不醉不归。”
“哦，好的。”常郁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就这么答应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傻了？
然而，她并没有再拒绝。
沙滩上，穿着比基尼，戴着墨镜的常郁倩，双肘撑着沙地，歪着头一直看着天空。
“看什么呢？天上有外星人？”从海里赶上来的吴启悦，端着鸡尾酒杯，擦着身上的水滴。
“我发现，我更喜欢南方的天空。”
“很有诗意的句子，不过，哪里的天空不都是空气？”
“不知道，没想过为什么，可能不一样，或者一样，反正就是喜欢。”
“那你应该好好思考一下，我是终极享乐主义，只要眼下开心，什么都不去多想。你的天空，我不懂，我的天空，全都没抬眼看过。哈哈哈哈。”
“来干杯！”说这的同时，常郁倩轻轻按掉了打进来的曹鑫的电话。
夜里，他们一起去到了吴启悦的房间。刚进房间坐下，她的电话又响了，常郁倩全天都把手机调在了震动状态。
嗡嗡，茶几上的电话震动，引起了吴启悦的关注。
“你，不接吗？谁啊？别耽误了事情啊。”
“哦，可能是，我妈吧。问我睡了没。”
“看来你们母女情感很好，这么晚还在通电话。你肯定都习惯了，都不用看屏幕都知道是阿姨。快接下吧，别让老人家担心。”
“哦哦哦，没事，那。那我去外面接一下。”常郁倩说完，一把抓起电话，向门口走去。
“你可以在这接，我保证不说话。”
“不用，我接一下就回来。”
她告诉曹鑫，自己已经睡着了，现在不想多说话。曹鑫让她多喝点热水，盖好被子，不要把空调打太低，不要……
“我知道了，不行了，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好的，晚安亲爱的。”
“嗯嗯，晚安。”
关断电话，常郁倩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呼吸很急促。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再一次走进了房间。
早上醒来之后，常郁倩趴着没动，她不想先醒，这象梦一般的一夜要结束了。
电话又来了，财务同事在超市碰到了曹鑫，他知道了所有账目都已经结算完毕了。
他说下午就要买机票飞过来，那气急败坏还参杂着伤心欲绝的声音，让常郁倩似乎清醒了很多。
“谁打电话啊？有什么急事是不是？”
“哦，是的，我妈，我妈病了，我可能下午就要飞回去了。”
他回到了家里，曹鑫来接她。她把行李推到车边上，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了他，曹鑫脸上的不悦和疑惑在这次拥抱里，全都消散了。
“我就是想自己呆一会，放空一下，可能会很快心情好起来。”
“对不起，下午我跟你发脾气。我不应该不相信你。你昨晚一个人睡的好吗？没有害怕吧？”
“挺好，挺好。我想回去看看我妈，明天去你那住好不好？”
“明天都要上班了，我好想你呢。光想着阿姨，别想我啊？”
“我想去看看我妈，好几天没见了。”
常郁倩的心又一次砰砰地狂跳，她说话时候，眼睛一直不敢看着曹鑫，只要超过三秒，就会感觉不自在。
她到家之后，一直打电话给吴启悦，但是，一直没有接通。
直到她从洗手间出来，才收到回复的信息。
“昨晚喝多了，早早睡了。”
“是吗？自己睡的啊？”
“是啊？睡觉，谁也帮不了啊！只能自己睡。”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床上有没有其他人？”
“你想再回来啊？你回来，今晚床上就一定有人了啊，嘿嘿嘿。”
“讨厌！”
“男朋友没在身边？”
常郁倩半天没有回复这条，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
“别紧张，我又不会跑过去抢你。开心就好，我说了，会让你开心。明天我就出国了，明年见了。”
常郁倩有点想哭，她不知道要如何去表达现在的情感，是不舍？可是才一天，是因为爱？自己不敢确定。或许只是刺激？但是要分开，确实感觉心里有点刺痛。
“倩倩，快出来，曹鑫买油条豆腐脑来给你送早餐了。”妈妈的呼唤，让她赶紧擦干了眼泪。
早餐时候，曹鑫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下婚纱，她答应了，没有犹豫，因为也没有理由不去看。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又是新一年的年会时间。偶尔的电邮来往，到有时一天不停的微信，到时不时的视频约会甚至视频亲密。吴启悦和她的关系，已经远远地超越了暧昧那么简单，但是她也知道这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这种关系却充满了魔力。
她开始有意识的在生活中寻找着类似的人，还有，类似的机会，填补没办法实现的心里的那个空洞，但是，这个洞却越来越大。她后悔过，当初不应该挖这个洞，但是，现在却已经晚了。
年会组织的通知来了，但是她却没有在名单里看到吴启悦。可是问他，也没有回复。
这次年会，是在本部，大家都会来。在接待国外公司总经理的时候，她问了下关于吴启悦什么时候过来，希望可以再合作舞台控制工作。
“他啊？住院了，估计今年很难过去了。都是作的啊。”
“什么病啊？怎么这么严重？”
“还有什么病，那种全世界浪子浪女中流行，没药可治，只能等着去地狱的病。”那位总经理说完嘿嘿地笑了笑，然后用一种带着神秘疑问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常郁倩。
常郁倩找了个借口，快速地进到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全身止不住的一直在发抖，停不下来。
她猛力翻着自己的包包，找出来了早上刚用过的验孕棒，举在眼前，看着上面深红色的两条红杠，眼泪簌簌地往下流着，她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她知道，自己的心中的有了一个洞，她想要在里边寻找到那片南方的湛蓝天空，但是，越往下，越黑暗。这到底是那片美丽而魔幻的天空让自己深陷到这无底的死亡之洞中的，还是自己对那天空太过于向往？她闭上了眼睛，眼泪继续向下流着，手机屏幕上的沙滩和有着几朵美丽白云的天空里，一滴滴的点上了泪水。
她微闭了一会儿眼睛，擦干了眼泪，开始想着打电话。第一个，他先是打给了董川，那个长得有几分和吴启悦相像的，她老公曹鑫的直属上司。
“我在参加公司聚会，你怎么打过来了？一会儿我回给你好不？”对面声音很大，一听就是不太方便。
“喂！董川，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好！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不过，有件事要第一时间告诉你。你最好听我说完别挂电话。一会儿喝完酒，你马上去医院检查一下。检查那个……我想你明白，我不说了，还要给别人打电话。对不起。”电话挂断了。
坐在餐桌边上正举杯准备跟自己下属曹鑫再喝一杯的董川，举着电话，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来啊，老领导，好兄弟，怎么了？喝多了呀？这可不像你的酒量。来，用你的话说，有福一起享！有难自己同当！我特别喜欢你在我和常郁倩婚礼上的这句话！够意思，我记一辈子！”曹鑫端着酒杯用力地碰了一下董川手里一直在抖动的杯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