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01
一直不服老，不服输的母亲，80岁那年妥协了。
母亲曾扛杉木卖，养家禽猪牛，摘金银花，采小竹笋。哪一样也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苦干。
79岁那年，还带着老花镜绣花赚钱。
母亲其实心里非常害怕失去劳动能力，怕自己吃干饭，成为儿女们的负担。
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啊，一辈子活着的时候，做到能吃能干，一旦能吃不能干了， 阎王爷就把薄子勾去，这才是一辈子的修积。
现在母亲的身体，和自己的想法已经无法协调一致了。于是，母亲便叹息一声：这作贱的身体，又没病，又不疼。偏偏就是千斤重，两条腿拖都拖不动。真应了那句古话，蛇头抬起腰无力。真正成了一条死蛇，懒蛇了。
这脑袋，如同抽空了脑汁，整天迷迷糊糊直犯睏，耳朵里能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或者别人干活的响动。只是自己没有一点精神头来应答，也没精神加入到干活的队伍中去了。
母亲气恼地咒怨自己，是不是该进土了？看别人90多岁，还能把老虎打死。偏偏自己变成了废人。
儿女们都劝母亲，把心放宽一些，干不动就别去干了吧？
而母亲却是一脸的不甘和焦急。
其实，母亲的饭量也明显的小了，早餐不想吃，中午随便吃点，晚上又不想吃，一天总共吃不下二两米
可母亲总是担心，自己还有天长地寿的年纪。担心自己在这世上有多少年，坐享其成吃白食的罪孽。
明眼人是瞧得见母亲的衰老的，只是母亲自己没有觉察出来。毫不夸张地说，母亲是一年不如一年，一日不如一日，母亲的头发，白得像蚕丝被里的棉絮，苍老的皱纹，却像肥胖婴儿手臂及大腿间的皱褶。昔日有神的眼睛，已经也像散光的手电，深陷的眼窝中，装满了疲倦。
此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到了骨癌晚期，当然，儿女们也是以后才知道，母亲身体疲乏，是骨癌晚期的征兆。
02
父亲走得早，在母亲64岁那年，就撇下了母亲。我们兄妹七个，分别在不同的城市打工，有在家种地干活的，因为农活繁忙，也无暇去看母亲。
母亲一个人住在弟弟家里，一座140平方米的五层大房子里。也许是房子太大，一个人住在里面，感觉不到那种人气的温度。走进去总感觉空荡荡，冷清清的。
有时，母亲干活回家，或晚饭过后。喜欢和住在弟弟斜对门的一个孤寡老人聊天解闷，我只听见母亲叫她振叶嫂，她的丈夫也去世多年，只有这个老太太一个人居住。
他的儿子在外地工作，在外地买房定居。女儿嫁在外地，除每年寄点钱给老太太，很少有人回来探望。
老太太也会来母亲家中坐坐，彼此抱团添一些热闹，消解寂寞。
偶尔，也有姐妹去看望母亲。或者陪母亲吃一顿饭，或者去和母亲聊一会天，其实，大家一年难得挤出几次，这种富裕的时间，真正轻松清闲的去陪母亲。
总是来去匆匆，巴不得前脚进门，嘴里礼节性的说一声：母亲，你要保重身体，我实在没时间陪你的歉疚口话，后脚便出了母亲的家门，忙自己那一堆山高海塞的活去才好。
是的，各人都要忙各人的。现在这个社会是快节奏，大压力的社会。为了买房买车，为了更体面的活着，大家就像一脚油门踩到底奔驰着的车，都在赚钱这条路上拼命。
有一个人的马拉松，有一个家庭多成员的接力赛。当然，也有个别家庭，能享受专用跑道的特权，无需担心拥堵，竞争。轻松完成百米冲刺。
母亲非常理解，总是对儿女们说：去吧，去吧！别耽误了你们的前程和工作。我好好的，别惦记我。你们注意安全，自己照顾好自己。只要你们一个个健康平安，我就放心了。
母亲嘴上虽这样说，眼睛里却掩饰不住儿女来时的喜悦，儿女离开后的失落！
03
有一天夜里，我从工地收工回家，从母亲的门前经过。发现母亲大门虚掩，屋里没有开灯。
我寻思着这么晚了，母亲去哪里了呢？我决定去看个究竟。我掏出手机，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穿过空荡荡的厅堂，穿过漆黑的巷道。嘴里一边叫着母亲，却一直不见回应。
我径直朝厨房走去，也不见母亲。最后来到和厨房相连的客厅，拉亮电灯，才发现母亲坐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头低低的垂在胸前，瘦骨嶙峋的手臂，松软地滑落在竹椅靠背两边。
我一惊，以为母亲死了。走过去连叫了二声母亲，母亲！
母亲好像从另一个世界走来，抬起垂在胸前的头颅，睁开一双无神的眼睛，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胡南吧？我咋的就睡了呢？
说着，便起身想要拿一张凳子我坐，许久，也站不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摇摇晃晃的走不稳当。在这平整的水磨地面上，我也看见母亲像上下坡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把握不准步伐的轻重。
带母亲到医院检查，又说没什么病根。我猜想：母亲是营养不良，闹的吧。
因为母亲平时从不舍得买肉吃。年轻时会想猪肉，鸡鸭，鱼肉吃，纵使买一点，自己也不舍得吃，要留给儿女们吃。老了，还是不舍得花钱买好吃的。 去菜市场只是看一看，然后拣一些菜贩丢弃在街道旁边发黄烂根的蔬菜，拿到家中下饭。
母亲总念叨说，赚钱不易，老了，钱就更不好赚了。只有节俭，少赚少吃一点，才能留钱，每年都添存一点起来，以防坐吃山空，母亲是绝不允许自己吃老本的。至于馊菜剩饭，母亲是从不舍得倒掉的。
八十岁那年三月，母亲的病发作了，而且来势汹汹。儿女们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母亲，在这一年会大限将至。
刚开始母亲只是腰疼，然后迅速发展成全身疼，钻心入骨的那种。
最后那半个月，母亲蜷缩在病床上，白天黑夜都无法起床，任凭癌细胞在骨头缝，在全身经络血管里，肆无忌惮，如蛇咬蚁钻……从三月发病，十一月便离开了人世。
如今，母亲去世己经三年了。
她养育了我们兄妹七个，姐妹们都上了中学，还送了弟弟上了大学，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六十年代，送我们兄弟姐妹读书这一项，无疑就是贫穷父母肩上的千斤重担！
小时候，感觉母亲就像一座山，一把伞，一束阳光。兄弟姐妹在母亲的庇护下，温暖着，依靠着，呵护着，快乐的成长！
等我们长大了，成家了，一个个就像小鸟一样，飞出了母亲的怀抱，飞向了四面八方，只留下孤零零的母亲，留下了母亲对儿女的牵挂与思念。
在母亲心里，对子女的付出再多，好像也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活着一辈子，付出就她最大的快乐。
看到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生活富足，也就了了她的心愿！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泽！
年轻时，倾尽心血养育孩子。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她又想着，不要给孩子们添加负担。拼命地去赚钱，存钱。心里从没想过，去享几天清福。
死后，母亲留下近30万元的遗产。这是母亲省吃俭用，毕生血汗的见证。更留下了吃苦耐劳，默默奉献，不求回报的宝贵的精神财富。值得子女铭记，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