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故乡来（2）
——酒宴上，顾冠卿取过她手里最后一杯红酒，代她一饮而尽，她向他道谢，他却笑得意味不明。她想，自己那么一点小伎俩如何能瞒过顾冠卿这只生意场上出了名的老狐狸，他只是不屑挑明罢了。
2.
路伊宁出来时，见路鸣蹲在她的车旁，指尖燃着烟，吞云吐雾的。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她一眼，问她：“回家?”
路伊宁摇头。
他又问她：“沈烨呢？”
难得的大晴天，太阳耀眼得很，路伊宁闭了闭眼，眼睛酸涩得很。
路鸣掐灭了烟头，站起身钻进了小红车的驾驶位上，对不远处的盛兰道：“兰姐，今天算我请假。”
路伊宁低叹口气，以她宿醉后的状态以及三流的驾驶技术，确实也不适宜开车。
路伊宁坐在副驾驶位，给路鸣报了个地址，路鸣显然不熟悉路线，问她怎么走。路伊宁向来是路痴，开车全凭导航，刚调出了手机导航，就被路鸣取过手机，路鸣看了看路线，将手机扔给路伊宁，发动车子。
路伊宁知道他向来记性好，要论起聪明程度，她与沈烨都比不过他。只可惜了，聪明过了头，不走正道，也是枉费了。
她昨晚借着公务应酬的名义，喝了一整瓶红酒，到底还是借酒消愁愁更愁，麻木的是身体，意识却愈加清醒，熬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入睡，睡了两三个钟头便是再难睡着。蹲在卫生间干呕到天亮，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劲。
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来，路鸣将副驾驶的车位向后调了调，对她道：“还早，困了就睡一会。”
路伊宁忽然觉得眼睛涩鼻子酸，她在人前要面子，却在他面前是早没有面子的，她最难堪的一面他早已见过。脱了鞋，整个人蜷缩在车位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得沉，脑海里却又像是放电影一样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电梯门开了，顾冠依挽着沈烨的手臂，两人笑意盈盈的出现在她面前，沈烨迎着她的目光，面不改色，搂着顾冠依的腰从她面前走过。
酒宴上，顾冠卿取过她手里最后一杯红酒，代她一饮而尽，她向他道谢，他却笑得意味不明。她想，自己那么一点小伎俩如何能瞒过顾冠卿这只生意场上出了名的老狐狸，他只是不屑挑明罢了。
少时的沈烨，穿一身干净的校服，自她教室门前走过，十月的风吹过，他回头，迎上窗内她偷窥的目光，少年亮晶晶的双眼闪闪烁烁的都是笑意，那么好看，风中漫溢的桂花香甜。
她亦看到少年的路鸣，小霸王一样的路鸣，领着一群半大孩子在米巷横冲直撞撩猫逗狗，一不小心将隔壁胖婶家的玻璃窗给砸碎了，胖婶拿路鸣没有办法，眼见着路鸣跑远了不见了人影，于是气冲冲站在路家门口把能骂的话都骂了一个遍，那些叫骂的字眼粗鄙恶俗。
胖婶是米巷出了名的叫骂能手，幸好奶奶耳聋，横竖听不见。
她在楼上阁楼写作业，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怯怯的自窗口探出个脑袋，还未开口，却是被胖婶一眼叼住，那些难听的话从胖婶口中喷薄而出，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好在胖婶家的独生女凤姐儿放学回来，忙将胖婶拉了回去。凤姐儿长得漂亮，人又乖巧，学业也好，是米巷出了名的好姑娘。这个好姑娘，是真心的待路鸣好，路鸣偏生是个野惯了没心没肺的。
她曾不止一次看到凤姐儿被路鸣气哭，她问凤姐儿，路鸣究竟哪里好？
凤姐儿说：“他在我眼里，哪儿都好。就跟沈烨在你眼里，哪儿都好一样。”
她内心嗤笑不已，小混混一样的路鸣如何能够与品学兼优的沈烨比，凤姐儿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真要说路鸣有什么优点，除了长得好，也就只剩下义气了。
是的，她与他虽然相看两相厌，但是，她从不曾否认，路鸣很义气，是那种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不计后果的人。因为义气，所以他犯了事，进了监狱。
幸好，奶奶已经不在了，不然奶奶若是看到自己最疼最爱的孙子成了杀人犯，只怕气也要气死吧？
她又看到了奶奶，伸出粗糙却温暖的手，捧着她的脸颊，哆嗦着哽咽着，继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痛哭出声：“可人疼的乖囡囡啊——”
盛兰给路鸣打电话，问路鸣下午两三点钟有没有空陪她出去办点事。
路伊宁低低软软的呓语声传入路鸣耳朵里，路鸣侧过视线看去，见沉睡中的人眼角有泪沿着脸颊慢慢的滑下来。
她又唤了一声：“奶奶——”
路鸣一时气息滞住，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虚无，他的世界里，唯有眼前这张脸，以及那梦呓的一声唤。
盛兰见路鸣久久没有回应，以为信号不好，扬起声音喊他：“路鸣！？路鸣！？”
路鸣移开视线，低声道：“兰姐，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时间。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明天可以替你去办。”
盛兰难免失望，勉强一笑：“哦，没事，我自己去办也是一样。”
路鸣将车停在阴凉处，转过身子看蜷缩成一团的路伊宁，视线落在那巴掌大的脸颊上，看了许久，伸手以指腹擦拭去那脸颊上的泪湿。
他并不急，七月的天，很快阴了下来，凉风徐徐，车里的人也很安静，睡得踏实。他觉得这样很好。
后来烟瘾上来了，他拉开了车门，轻手轻脚走到一旁去抽烟，烟刚刚抽了一半，正一眼逮住斜面里站着一对男女，女的他不认识，男的他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不是沈烨是谁？
沈烨在哄顾冠依，捧着顾冠依的脸颊亲了又亲，柔声道：“你乖，就在车里等我，我保证，十分钟就能解决。我不是不肯你去，是怕你受委屈了，万一她脱口说出些不好听的话，难免影响你心情。”
顾冠依仰着精致粉白的一张俏脸，本来是不放心跟来的，现下被沈烨哄开心了，说到底她是真的爱沈烨，是恨不能对沈烨言听计从的。当下便是笑着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开始计时啦，就十分钟。”
沈烨看着顾冠依娇俏可人的模样，更是爱上心头，将人拉近了，又是好一阵温言软语、耳鬓厮磨。
隔着人来车往，路鸣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只觉气血冲脑，手慢慢的握紧了，烟火明灭，亦不觉得疼，指间的半支烟被生生的捏成粉碎。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这么动怒过了。
上一次冲冠一怒，还是少不更事的少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快意得很。即便赔上十三年的铁窗生涯，他亦是未曾后悔过。
他重新点燃了一支烟抽完，开车离开。
半路上，下起了倾盆大雨，全国各地都在暴雨防汛警示，车开到运河路时，积水已经很深。前头有车抛锚，更是寸步难行。她倒是睡得安稳，丝毫不受影响。窗外漂泊大雨，车窗内却自成一方静谧天地，他在几声闷雷里，腾出右手轻轻拍抚她的手背。一如当年她刚到路家时，奶奶也是这般拍抚有如惊弓小鸟的她。
车子在积水中慢慢前行，他看清了前方穿黄色雨衣的女子在雨中挥舞双手。
朱亚在雨中求援得有些麻木了，原是不抱希望的，却不曾想到对面那辆车慢慢的靠边停了下来。满脸惊喜，跑过去时亦是看清了车子，不觉大叫起来：“伊宁，路伊宁，真是你！？”
路鸣拉开了车门，迅速下车，阻隔了朱亚的大声叫嚷。
朱亚没想到会从路伊宁车里走出来个型男，脊背挺直，五官清俊，身材高大亦威武。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路伊宁与营销部的市场总监沈烨关系匪浅，甚至有人私下猜测，二人属于隐婚一族。那么，这位帅哥又是谁？
朱亚正疑惑，路鸣已经走到她出问题的车那里，看了看，道：“爆胎，你车里有备用轮胎吗？”
朱亚忙点头应是，路鸣又给她换了轮胎。
路鸣发动了一下车子，告诉她没有其他问题。朱亚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人家竟然没有打伞，浑身湿淋淋的，黑色的T恤衫贴在身上，更是显出完美好身材。朱亚脸红了红，从车后座翻出一条毛巾一把雨伞，路鸣摇头表示不需要，抬步往回走。
朱亚追上去问他：“先生贵姓，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我好回谢您！”
“姓路，不谢。”
“路？那您是路伊宁大哥吗？我是路伊宁同事，朱亚。”
“快回吧，雨下大了。”路鸣说完，人已经回到了小红车里，车门开启间，朱亚分明看到路伊宁就在车里，下这么大的雨，竟然睡得还那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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