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心音16】裘德有多绝望

网络图片/ 裘德与心爱的苏珊娜

文/蓝江

托马斯•哈代的《无名的裘德》，无论经过多少时间磨洗，永远是一部震撼人心的不朽杰作。

一个在乡野生活了好几年的执着少年，一个健康强壮、满腹学识的优秀青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致使他万念俱灰，还未满三十岁就撒手人寰？

我为何不出母胎而死，为何不出母腹就绝气？此生有多绝望，才能在奄奄一息时发出这样悲怆的追问！

时间往前推，回到那个11岁的小小少年。尽管父母双亡，尽管寄养在乡下并不怎么待见他的姑婆家，但他依旧很努力地生活着。

为了每天能挣六便士，他去给庄稼汉陶大赶鸟儿。撒过种的麦田，成群的老鸹伺机下来啄食，他尽心摇着哗啷板，摇得膀子都酸痛了。有一阵儿，他呆呆出神，不由有些同情起这些老鸹来：老鸹好像跟他一样，活在一个没人理没人要的世界里。

他忽然善心发作：可怜的小宝贝呦，来，美美地吃一顿吧。他停止晃动哗啷板，看着老鸹纷纷啄食麦粒，心里高兴，老师费劳森曾告诉过他要善待小鸟。结果，他的行径被雇主陶大发现，追过来劈头盖脸揍了他一顿。

那天，老师费劳森要离开了，他打算到大学城读大学去了。临走时，老师叮嘱他，要做个好孩子，把能读到的书都读了，要懂拉丁文和希腊文，将来他也能去读大学，老师会在大学城那里等着他。从此，希望的种子在小小少年的心里生根发芽。

连续好几年的光景，乡下小道上，一辆样子古怪的老旧运货小马车上，坐着我们的裘德，他一边赶车去送面包，一边埋头苦读。  姑婆开了家多喜福来面包房，每天晚上，裘德得把第二天做面包的面活好才能去睡觉。

每天凌晨三点，他就得起床忙碌。他尽自己所能帮姑婆做事，省得脾气不好的老处女老看他不顺眼。

面包房的生意越来越兴隆了，裘德赶车去送面包时，正是争分夺秒用功的大好时机，车子一路颠簸向前，他则津津有味地读恺撒，读维吉尔，读贺拉斯……

心怀美好梦想的裘德，努力向学从未懈怠的裘德，到头来为何只能做个辛辛苦苦的石匠？

裘德十九岁这年，一个女子闯进了他的生活。她叫阿拉贝拉，一个活泼丰满、谎话连篇的俏皮姑娘，一个养猪大叔的女儿。

阿拉贝拉没读过什么书，但她略施小计就缠上了裘德，两人稀里糊涂就睡到了一起。不久，阿拉贝拉谎称自己怀孕了，裘德为了负责任，只好舍弃自己原来的美好规划，跟阿拉贝拉闪电结婚。他们两人如此不匹配，乡里人都说，裘德读了那么多书，真是一个十足的二百五。

一段婚姻生活就这样磕磕绊绊开始了，首要的任务是赚钱养家，裘德只好先去做了石匠，因为是学徒阶段，每月收入微薄。没多久，因为宰猪的事儿，因为无意中知道了阿拉贝拉谎称怀孕的真相，夫妻俩闹起别扭来。

桀骜不驯的阿拉贝拉又生气又伤心，她虽然喜欢裘德，但对捉襟见肘的穷日子大失所望，她明白裘德并不爱她，她一气之下留下张便条远走高飞，她要去城里过自由美好的日子。那时她还不知道，一个小生命已经孕育在腹中，这回她是真的怀孕了。

裘德暂时重获自由，他打算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他要去大学城试着寻找机会。他曾在老姑婆那儿看到一张十分俏丽的小姑娘的照片，姑婆说，那是他的表妹苏，也在大学城那边工作，是个工艺设计师。

老姑婆唠唠叨叨警告裘德，他的父亲、苏的母亲，两兄妹的婚姻生活都非常不幸，他们福来家族的人都怪，与生俱来的怪，根本不适合结婚。她再三告诫裘德，绝不能跟苏在一起，最好永远也不见面，即使见面也不能有半点瓜葛，否则，下场会很悲惨。

但苏俏丽的神采已入了裘德的心，他还是想找到她，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好。裘德到底悄悄找到了苏，虽然一身劳动服的他并没急着认亲。她太优秀太美好了，裘德有点自惭形秽。

此生姻缘注定事，真该相逢躲也躲不掉。两个表亲终于相认。苏那么美，不但娇美脱俗，还有自由灵动的思想，有很高的艺术天分，两人一经交谈，觉得灵魂是那般投契。裘德对苏又仰慕又喜欢，满怀爱恋却努力克制着；苏也喜欢裘德，他们彼此为对方深深吸引。

但冥冥中，似有一只无形大手左右着一切。裘德本就有婚姻在身，无论如何，依照世俗的观念，他和阿拉贝拉是永远地捆绑在一起了，他没有资格再去爱恋苏。

苏给小学老师费劳森做助教，费劳森推荐她到管理严格的教会进修学校读书，以取得长期就业资格证。有一次因与裘德会面，苏没有及时返校，结果惹了大麻烦。为了摆脱困窘局面，苏匆匆忙忙把自己嫁给了一直喜欢她的费劳森。费劳森曾是裘德的老师，他对苏非常好，但苏半点也不爱他。

至此，裘德与苏更无机会了。裘德以酒买醉，苏也郁郁寡欢。两个相爱的人只好努力压抑内心爱的火焰，偶尔的一两次见面，心灵的沟通、精神的依傍是他们格外珍视的温暖时光。

转机来了。阿拉贝拉主动要求跟裘德离婚，因为她又有了新的结婚对象。苏虽然嫁给了费劳森，却拒绝跟他同房。有一次为了躲避夜里误入她房间的费劳森，苏竟在慌乱中从窗口跳下，好在楼层不高，她只受了一点轻伤。

费劳森痛苦万分，他爱苏，他只想让她快乐，思来想去，他决定放苏离去，还她自由。裘德与苏，两个相爱的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他们喜滋滋地准备去教堂举行婚礼，但血液里深藏的东西逐渐都彰显出来了。

此时，阿拉贝拉为了顺利再婚，把她与裘德所生的儿子还给了裘德，那孩子活脱脱一个小裘德，比裘德小时更寡言更抑郁更老成，人送外号“时光小老爹”。

裘德和苏对孩子很好，但因为有这个孩子，苏的想法摇摆不定。苏本就有些神经质，想法变化快，易感情用事。她和裘德彼此深爱，她追求的是纯粹的爱与自由，有爱就足够了，不是吗？他和裘德原来都有婚姻，婚姻能保证爱情吗，能让爱情鲜活吗？根本不可能。

“宁可咱们像情人那样过下去，一天见一回面就行了，那样要甜蜜得多呢。”

“怕的是一份铁一样的契约就把你对我的柔情，我对你的柔情，全给葬送了，落得跟咱们不幸的爹妈下场一样。”

这是苏的真实想法，她担心婚姻是一道枷锁，会把好好的爱情毁掉。那么他们干嘛要这种形式、这个枷锁呢？

裘德与苏最终没有举办任何仪式，在他们看来，有爱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们要的就是这种一直都在恋爱中的甜美感觉。但世俗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人们一旦知道他俩的内情，都纷纷侧目。

裘德曾给大学城的几位校长写过自荐信，他觉得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满腹学识，应该有更好的前景，结果只等到一封回复，人家建议他做好本职工作不要耽于幻想。裘德只好继续做他的石匠。

他和苏都是敏感的人，周围人对他俩不明不白关系的猜测，以及态度言语的怠慢，让他们无法忍受，他们只好躲开熟人，到别处去辛苦谋生。他们一次一次辗转搬移，居无定所，困窘不堪。这期间，他们又添了一儿一女。

一晃三年过去了。生活依然艰辛，裘德少年的梦想却始终不散。有一段时间，裘德干活时受了严重的风寒，只好在家养病。他在家里做点小蛋糕，让苏拿出去售卖，糕点的形状都是大学城里学院建筑的造型，惟妙惟肖，那是他内心抹不掉的憧憬。病稍稍转好一些，裘德带着妻儿又回到了大学城。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出租的小房间，却只能住下苏和孩子。当晚，男房东回家，对妻子大发雷霆，这是什么租客？一群孩子不说，两口子的关系还不明不白，看苏的样子不久又要生孩了，这样的房客哪能留？

网络图片/ 生活毫无亮色

最先漰溃的是裘德的长子，他自小心灵饱受煎熬，亲生母亲很少给他关爱，他把苏当成自己的亲妈。虽然裘德和苏努力想给他好的生活， 但种种艰难孩子都看在眼里，他绝望至极。

他知道父母是因了他们，才这样凄凄惨惨，居无定所。为什么呀，生活这样艰难，为什么要把孩子一个个带到这世上来呢？

在无限恐惧与绝望中，他想给爸爸妈妈减轻一些负担，他趁苏一大早出门去找裘德，用绳子亲手吊死了自己年幼的弟弟和妹妹，之后，他自己也上吊身亡。

孩子们的死让苏彻底崩溃，她多么爱他们啊。过度的刺激使她腹中的孩子也成了死胎。以前所有的抗争，所有那些自由灵动的思想、热烈美好的爱恋此刻都化为乌有，她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帝对她的惩罚。

她万念俱灰，所有她曾不屑一顾的世俗观念、宗教信仰，此时都一股脑回来，为了赎罪，她又重回费劳森身边，她觉得她从头到尾都错了，从始至终，她都应该是费劳森的合法妻子，她该硬着头皮为他做任何事。

一切都彻底改变了，裘德永远地失去了苏。为了可爱的苏，他可以舍弃一切，历尽千辛万苦毫不气馁，他愿与苏一起奔向美好生活，然而苏的决然离去让他万劫不复，他心如死灰，他纵酒，淋雨，不吃不喝，很快，本就受损的健康越发受损严重，整个人已奄奄一息。最终，未满三十岁就一命呜呼。

裘德去了，苏的路还会走多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的心已经宁静了吗？

小说结尾，阿拉贝拉看着裘德的尸体，凶巴巴地说：不到她跟他这会一样，她就永远休想心里宁静！

为什么同处一个时代，阿拉贝拉和苏过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请看后续：裘德的两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