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
最近几天,也就是2019年的3月,连带着4月,我不得不去经历了人生最恐惧的事情之一——看牙医。年轻女医生指着我口腔X光片一样的东西,假装热情洋溢,却不由自主的透露着轻描淡写:
“你这个牙啊,不行。要拔四颗,一颗是智齿,然后种三颗。哦对,还有一颗要填充,要根管。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
我拿着她的判决,失魂落魄。一场不能忍受的酷刑,无法逃脱的惨剧。以及按她当时给我的“一颗牙一万五千元“的惊人预算,让我不禁哀叹努力攒了点钱也要付之东流。
真是物质精神双重暴击。
事实证明人总有解决办法的能力,或者说是妥协的能力——先拔两颗,种个便宜的韩国牙。智齿也许会把新牙顶歪,种上去也不值当,那就不拔了,暂时种另外一颗吧。我对我解决人生问题的能力,再一次深表满意。把一个大问题,变成小问题,然后无视之,似乎我这么多年一直就是这么干的。
我突然想写拔牙不仅是因为疼痛,而是缺齿之后给我带来的一些感受和迷思:在第一颗发炎拔掉的同时,身体伴随着低烧,前列腺炎也忽然发作。深夜六点,我揣着憋了三瓶啤酒的尿意,却不能输出半滴。焦虑,烦躁,对肉食的渴望,夹杂着瘦身的细微喜悦,以及营养跟不上的轻度晕厥......这所有的烦扰,对会被徐家汇WEWORKS的咖啡因解决,然后在独处的某时某刻突然占据脑海。
身体的变化让我意识到了衰老的威力。2019年本身这数字就让我敌视,怎么?21世纪这么崭新的纪年,竟然又要过去十年了?即便是再无所谓的情绪,也不能抵御变迁。你的牙会崩溃,你的前列腺会不听话,无法逃避了。肉体这架机器,我始终是怠慢它的,我相信神经质的运作能为它带来活力。好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没有任何束缚的奔跑是最具力量的——假如你并不那么在乎目的地这件事情的话。
拔牙的痛楚让我恐慌,这也是时间给我的恐慌。好像一切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野马会折腿,会崩坏蹄子,甚至远处是悬崖也保不齐。我狭隘的认知始终把生命力作为生活的第一要素。与之相关的词语:感知,激情,创作力,性,悲喜,表达欲......没有一件事情是和生命力毫无关系的。那么失去生命力之后的人生应该如何处理呢?难道让所有的元气都随着牙洞漏光吗?还是听之任之,以后吃点软糯的东西?拒绝那些带着锋芒的口感和滋味?那些诱人的,扎嘴的,令人回味的油光闪亮,汁液横流,你还有能力驾驭吗?
我熟悉的自己并不能回答以上问题,我熟悉的自己甚至从来没有考虑过会要离开。他和我一样惊慌失措,等着别人来拯救他。反正不种欧洲牙,还有韩国牙,妥协之力永远能助你一臂。
我想写这些东西,并不是要贩卖焦虑。我只是发现,有的东西你绕不过去。看牙这件事你绕不过去,自我内心的拾掇,也同样绕不过去。这么些年, 我和所有人一样生活工作,成功失败,但总是想给自我安放某种“探索别的可能性“的命题,好像一想到这句话,就拥有了某种”绕过去“的特权。所以这到底是在自作多情,还是真的物超所值?
过年前那段时间,重新看杜拉斯的《情人》,让我深受触动。触动的我并不是那些仿佛超越了时间的浓情蜜意,而是一个人到了风烛残年,还能保持如此写意的笔法去描绘思想,倾诉情感,无拘无束。她旺盛生命力的奥秘,让我艳羡,甚至恨不得能像浮士德那样和魔鬼交换。
但这交换本身也充满悖论:
“我想用去生命去交换生命力。“
魔鬼:你好像在逗我哟?
所以啊,真难,重新出发真难。因为那行程的终点,是否是你真心想去,你都不置可否,又如何收拾行装呢?
那就再原地徘徊一段时间吧,反正智齿还没长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