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胃印戒细胞同呼吸的日子12:术前准备
2017年11月22日 陆军总医院住院部
昨天晚上不知道几点睡着的,估计也没睡几个小时,因为我被护士拍醒时头晕沉沉的。被护士抽走几管血后,迷迷糊糊中我突然想起早上不能吃饭,我得找金鹏主任做术前点墨标记。
所谓术前点墨标记就是在手术前于内镜下注射一种用于跟踪胃癌区域引流淋巴结的液体,这种液体的学名叫做加纳米碳混悬液,它有助于术者在腹腔镜下进行肿瘤定位并确定切缘距离。它绕口的名字暴露了它尊贵的身份,1600大洋,不打折不议价,自愿购买。
看着这些晦涩的医学术语很头疼吧,我写的时候也有点头晕。我还是换种通俗的方式说吧,尽量让菜市场的大妈也能明白。简单来说,金鹏主任是拆迁办的,负责确定哪些是违章建筑,然后在违章建筑的墙上用永不磨没的记号涂上醒目的大字——拆,而涂这个拆字用昂贵的混悬液效果最佳;杜主任是拆迁队的,负责抄家伙把涂满“拆”字的违章建筑连根铲除,他们两个必须一丝不苟地精诚合作,避免出现漏网之鱼或者误拆的现象。当然违章建筑的漏拆还是多拆是小事,我的胃要怎么切是大事。切少了,万一留下些许癌细胞的余孽,这些受了刺激的混蛋,繁殖速度会比老鼠的繁殖速度还快无数倍,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要了我的命。可也不能发狠把我的胃全给切了,爹妈给的,咱们的老祖宗连头发都不舍得剪,何况胃呢,能少切点就尽量少切点吧。
既然都是在内镜下,所以对我来说打标记和做胃镜的程序是一样的:排队登记、挂盐水、侧卧、打麻药、昏迷、醒来、走人。穿着条纹制服走到内镜登记处时,我心里产生了一种神经质的兴奋,瞧,我跟他们都不一样呢,我明天要做手术了!
我走进检查室把混悬液交给金鹏主任,他一边接过药瓶,一边笑呵呵地说:“哎呀,这玩意儿好贵的。你如果没买这个的话,我只能用墨水了。”以我有限的医学知识,我不知道墨水是不是真的可以在胃里面画线,不过他的口气让我觉得如果我没带着那昂贵的混悬液过来,他会用墨水在我的胃里写上“金鹏到此一游”几个字。
我嘴里被助理塞进口塞时,杜主任来了,他说要好好看看病灶的位置,这样他做手术时心里更有数。在我被麻醉药迷晕之前,我对杜主任细致周到认真负责的敬业精神,默默地点了很多赞散了很多花。
麻醉醒了后,我回到病房,吃过饭补过觉又被通知第二个节目马上要开始了:埋置PICC导管。PICC是英文缩写,中文全称叫外周穿刺中心静脉导管,一根长50厘米左右的塑料管。埋置PICC导管就是通过穿刺胳膊上几处我忘了名字的静脉,把这根导管的一端送入到最接近心脏的某个地方,另一端则在上臂中部外露出长度为1.5厘米左右的蓝色塑料接口,露出的这部分无论何时都被3M贴膜包裹着而且每周要冲洗一次。据说有了这玩意,我住院期间,护士托着消毒盘来给我做静脉注射时,只需要像插电源插头一样,把输液管对准蓝色塑料接口插进去,不需要每天玩命拍打我的手背再用针头把它扎成马蜂窝。
上面这段文字是我后来问过度娘总结出来的,如果在我被通知参加埋置PICC这个节目之前就知道埋PICC是这么恐怖的过程,我一定会筛着糠走进护理室。可当时我很无知所以很无畏,只觉得PICC这四个字母念起来又顺嘴又耳熟,不带一丝恐惧地懵懵懂懂地躺在护理床上等着护士长,因为只有护士长才能埋置PICC导管。
为了更方便地展露出我整条完美的胳膊,我特意只穿了一套薄薄的条纹制服。屋里有点冷,在我被冻成冰棍之前,护士长总算来了。我看着她把碘酒涂满我整条手臂,然后用一块绿色的布把我从头到脚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了那条因为涂满碘酒而不再完美的胳膊。护士长叮嘱我不要扭头不要看胳膊,当时我真是不明白护士长为什么非得把气氛搞得这么恐怖。后来我知道了:一个人在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一个人正在把一根塑料管扎进自己的胳膊送往自己的心脏时,很难不发抖不尖叫,而发抖尖叫会影响操作者的正常发挥。
我听见一群护士叮铃哐啷叽叽喳喳忙来忙去,护士长一边窸窸窣窣倒腾一台仪器,一边陪着绿布下的我聊天,孩子多大了?听不听话啊?上几年级啊?最后一个问题我都还没来得及回答,胳膊就上传来一阵被针扎入的刺痛,这女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下手啊!我很卖力气地大声惨叫起来,惨叫的分贝绝对远远大于疼痛指数。我还没嚎叫完,护士长已经开始往我胳膊上贴膜。从护理室走出来的时候,我看着自己的胳膊,瞅着那节被3M贴膜包裹着、露在胳膊外的蓝色导管,觉得自己怎么看怎么像好莱坞生化大片里的女主角。
好了,热闹了一天,总该消停会儿了吧!听说过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吗?这不,杜主任下班前告诉我今天还有最后一个节目——清肠,我只拉过肚子没清过肠,对这个词没什么感性认识,压根也没把它当回事,不就是多上几趟茅厕嘛。到了晚上,护士妹妹给我送来三个250毫升的超大纸杯,里面不是百事可乐,而是颜色看起来很好喝气味闻起来很想吐的饮料,它的学名叫舒泰清,昵称泻药,我要在1个小时内喝完它们,我真的很不想喝可是我一点没少喝。
2017年11月22日的那天晚上,如果你正巧在陆军总医院住院部普外科一区11号病房,你会看到一位穿着腰围3尺3的条纹制服的矮个子老女人,手捧纸杯面如苦瓜泪眼婆娑自酌自饮了三杯250毫升的黄色饮料后,奔茅房15次,次次一泻千里,最后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床上。我相信自打我从娘胎里爬出来后,我的大肠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么洁净过,洁净到不用洗就可以直接用来做爆炒肥肠。
我带着空旷的胃洁净的肠痛不欲生地瘫在床上,残留在味蕾中泻药的恶心味道仍然不依不饶地折磨着我,我想吐,可吐也得有资本,我晚上没有吃饭,我的胃已然空空如也,于是我只能不断地干呕。7号床的大姐开始放马后炮:“你喝得太多了,我上次只喝了一杯。”她的马后炮让我的的确确感到很扎心,我想狠狠地反击一下,可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继续我无休止的干呕,呕到最后,我连失眠都忘了。
那天晚上,我沉睡了一夜。泻药治愈失眠有奇效,不信你们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