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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的觉醒

2022-03-18  本文已影响0人  竹茗筱茉
一路向阳 鸣谢作者 侵权必删

何欢是我的病人,断断续续已经治疗了十几年。虽然说起来让人无法置信,但事实是,她的妇 科 病就像一本活体教科书,囊括了几乎困扰着广大女性的常见疾病。

每隔一两年,她就要做一次手术,清除她子宫内反复生长的肌瘤、息肉、囊肿等等,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苍白着一张脸,仿佛事不关己般地我说着她这次又做了哪种妇 科 手术。

那时候我刚毕业不久,刚刚独立看诊看到她弓着腰坐到我面前,我担心是急腹症,想帮她换急诊。她摇头,急促地喘着气,试图缓解疼痛,豆大的汗珠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经验尚浅的我被她的样子吓坏了,看她放下手中的片子就要往我旁边的医疗床上倒,我赶紧起身扶她躺在床上,手心全是冷汗,她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喘着粗气努力和我解释:“医生,没事的,我就是痛经,止疼药不管用,我想让你帮我扎扎针灸。”说完,整个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我回过神,让她随着我深呼吸,然后抓紧机会诊脉,她的脉相沉而涩,沉为里证;涩为瘀滞,同时脉有停歇,她明显因瘀血阻络,导致气机不畅。

只是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下针,我只好先叫来护士帮忙,在我抽屉里拿一小包姜糖给她沏水,让她喝掉稍微缓解一下。

我看着她的挂号单:何欢,女,22岁。我把她拿来的片子贴到屋里的日光灯上,子 宫的影像让人触目惊心:子宫被各种病变挤压得已经走形,就像一个长条茄子横在腹部。很难想象这是一个22岁女孩的子 宫。

我叹了口气,硬下心对她说:“你叫何欢是吧?我看了你的报告单,你现在的状况针灸很难止疼,妇科医生应该给你建议了,你换西医妇科门诊吧,听他们的建议。”虽然残忍,但是至少不会耽误她的病情。

谁知,她突然嚎头大哭起来。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一时间惊有词穷。

她双手紧握着沏姜糖水的杯,仿佛能给她带来一丝温暖,轻声抽噎,“我妈就痛经,医生,这是遗传吗?”

“和遗传关系不大。跟你体内的肝郁气滞、寒凉血瘀有关。”摇摇头,为她解释,“就是说,你平时爱生气,又爱贪凉。”。

“呵。”她嗤笑一声,“我不爱贪凉,只是爱吃雪糕。”她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深呼了一口气,“西医妇科医生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拿掉子 宫,可是我还没有结婚。”她说着又哭了起来。

我明白她所考虑的生育问题,只是她的肌瘤、囊肿、息肉不仅长在子宫,连输卵管上都是,这样下去,即使不发展,也很难生育。这样的情况,或许连有过生育史的女性都不一定可以接受,更何况眼前的女孩才22岁,我想西医也是不想毁了她对未来的憧憬,只是隐晦的和她说了她目前的身体情况吧。

“医生,您能不能先帮我扎针、开汤药,只要能缓解,多苦的药我都不怕。”她央求着我。

“我试试,不过你的家人知道吗,我建议你们去专科医院接受治疗,毕竟你还年轻。”我皱眉,尽可能的劝她及时去做专门治疗。

“如果我不是女生就好了。”她喃喃自语着。

2013年基于1000万用户样本数据,发布全国首份女性经期报告显示:37%的女性存在痛经现象,其中,严重痛经者(非常痛和剧痛)占比7%。何欢就属于那7%的范畴。

根据普遍绝经期的时间推断,她至少还要忍受二十六年的痛经折磨,我心痛地看着何欢,一股无能为力之感油然而生。

我帮她做了治疗。但没有开 药,因为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不是单纯的吃中药就可以解决的。

半个小时的留针时间,她和我说起,在看医生之前,曾经为了治疗痛经,她的母亲给她用过土方坎离砂,大盐袋;看过巫婆,喝过香灰;甚至带她108拜的一路跪叩到寺院找高僧,寺院山高露重,那个月她来痛经,痛得一个月都没起来床。

为此她的母亲请了一尊近一米高的金身佛像供奉在家,每天早中晚各拜一次,现在还皈依做了居士,但是这些都没有让她的痛经有任何好转。

还有所谓开天眼的得道高人,说何欢几世欠她父母的,让她每天给父母洗脚、洗内衣裤,何欢都依礼奉行,结果痛经依然得不到缓解。

她的一位同学让她去教堂请神父帮她做圣 洗,请“万能主耶 稣”帮助她,但是都无济于事。她每月来月经前一周就开始疼痛,月经大约来7-8天,月经过后还要恢复一周时间,也就是说,她每个月只有几天是正常人,其余时间都在疼痛中度过。

母亲总是和她自责,是自己的痛经遗传给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想和母亲说,你该自责的是我童年时期你和父亲对我的冷漠。

原来她的父亲重男轻女,弟弟出生后,父亲从对她的嫌弃直接转化成漠视,她的母亲也是把所有重心都放在弟弟身上。

她始终记得年幼的她羡慕的看着父亲给弟弟买各种好吃的雪糕,而她想要吃只能自己偷偷捡些废品,攒钱买给自己。雪糕对于年幼的她就是一种慰 藉,让她干涸的心灵有一丝丝清凉。

弟弟吃一根雪糕,她就吃好几根冰棒。似乎那五颜六色的冰棒吃下去,她的心也能充满丰富的色彩。

后来她长大了,月经来的比别的同学也晚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母亲开始关心她了。她也有钱可以买雪糕或是其他冷饮了,但她依旧喜欢吃冰棒,甚至开始痛经没有那么严重时,她也会吃根冰棒。

何欢大学修的是心理学专业,她清楚自己有一部分是心理原因,也明白还是要去专科医院治疗,但是之前西医给她的建议,她现在不想接受。

我很同情她,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我拿着她的影像片子和病理报告找妇科同事探讨过,得出结论还是:通过手术取掉子 宫。

中医中也有软坚散结、活血化瘀的药物,我带何欢找了一个妇科方面的老中医,开了些调理的中药,帮她稍稍缓解一下这方面的病痛。在此期间,一次难忍的剧痛让她不得已做了一次手术。

她的男朋友是农村家庭出身,父母得知何欢的病情可能影响生育,连夜跑来医院劝自己儿子——早散早解脱。

当初何欢之所以跟他在一起,我感觉多少有点自卑的成分在,认为农村人都很能吃苦,愿意付出。却忽略了连她自己都越不过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桎梏——女性要生育。

农村对于生育的观念更是根深蒂固,不但要能生,还得窝窝是男孩,女性才有地位。显然何欢如今连及格线都迈不过去。

其实何欢的男朋友照顾她也有些厌烦了,也许最初他们有些恋爱的悸动,但也都随着每天那股子中药味一起飘散了。

2008年,他们和平分手了。何欢去了汶川当志愿者,为震后灾民做心理疏导。

出发前,她满怀信心,特地来门诊找我,让我给她开点药,防患于未然。然而她到那里第四天,由于水土不服加上痛经,她直接晕倒了。一起去做志愿者的同学连忙把她送进震区后方医院打了一针止痛针,才算稍稍缓解过来。

当地有名的妇科医生给何欢会诊,看完她的影像片子,都劝她,要尽快考虑子宫摘除手术,否则时间久了会有癌变的可能性。

领队跟何欢商量,让她过两天先和第一批志愿者一起回来,她无奈的同意了。

坐在何欢前排的男志愿者叫钟源,是一名厨师,听到何欢一会哎呦、一会抽泣,以为何欢晕机,拿着杯子找空姐倒了些水,又拿了些果脯,一起递给何欢。何欢不好意思拒绝,只能道谢接过。痛经这种私 密的事,对着一位不熟悉的男士实在难以启齿。

下了飞机,何欢马上联系我,那天在家休息的我接到她的电话,马上赶来了门诊。经过这几年的看诊,我和何欢早就成为了朋友,她每个月都把我当成救命稻草,来我这里治疗缓解疼痛,即使她清楚那根本去不了根。

她递给我从四川拍的影像片子,对比她之前的,果然又加重了。

行针过程中,她给我讲了震后的汶川,满目疮痍的废墟中随处可见的是那些挣扎着的奄奄一息的生命。

何欢说,她很庆幸,庆幸自己还能这样活着。

我给她扎完针,不放心她自己走,没想到在诊室门口看到了钟源。原来他的杯子还在何欢这里,也担心何欢的身体情况,就傻愣愣的等在门口。见状,我打趣他们道:“水杯可不能随便送人,一个杯子就是一辈子。”老实的男人被我说红了脸,何欢赶紧从书包里拿出杯子还给钟源不看他,他接过杯子关心的问,“你身体好些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见自己实在碍事,就对何欢说:“你有护花使者了,也不需要我了,我先走了。记得吃药!”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有点后悔,人家两人刚认识,估计还有发展的可能性,别因为我这句话又让人家男孩觉得何欢是个病秧子,毕竟上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到我的话,何欢下意识看向了眼前这个有点木讷的男人,他只是很关切地顺着我的话说要遵医嘱按时吃药之类的话。

再见到何欢时,听她说他俩真的走到了一起,知道我担心她的病情让她像之前一样时,她说钟源向她表白时她就都告诉他了,可是这个老实的男人告诉她,亲眼目睹了汶川震后的惨状,他感觉人生有太多不可控因素了,他只想好好珍惜眼前人。再者随着医疗水平的不断进步,会有办法的。

“你幸福就好。”我叹气始终持保留态度。

后来,何欢和钟源真的结婚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何欢还做了几次妇科囊肿息肉的手术,钟源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这一次,他们的感情随着日常的中药味飘进了他们的心里。

何欢有一段时间没来门诊了,再见到她时,她经常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晕。

“洪大夫,我有喜事想跟你说。”她俩高兴中又透着许平和。

“怎么?找到名医了?”我给她诊脉。

“我明天住院,顺利的话,后天做手术,取掉子宫。”何欢笑着说。

听完她的话,我的心头像堵了巨石般,无法言语。

“这几年阿源陪着我几乎跑遍了全国知名医院,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不想在痛苦中度过下半生了”她幸福的笑着说,“即使没有子 宫,我一样可以善良、温柔的生活…”。

钟源站在何欢身旁,轻抚着爱妻的头。

我不忍打扰这样的场景,但是还是忍不住嘱咐钟源几句:“钟源,手术一做,也许你们就真的与孩子无缘了,你和家里人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这是我们和家里人深思熟后共同的决定。比起何欢的痛苦,其他的都算不上什么。”钟源应道。

“谢谢你。”作为何欢的朋友,我很感动。“手术后,你们可以考虑以后领养孩子,或者听说国外已经研究出人造子宫,我想不久的将来就会在国内推广。”我尽可能的为他们做一些可行性建议。

“那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是何欢的病。她现在几乎天天疼,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担心她的状况,而且父母年岁也不小了,还得让他们每天来回奔波照顾我们,我心里不落忍。”他说着,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湿了眼眶。

手术如期进行,进行了六个多小时,子宫、输卵管全部切除,主管手术的同事跟我说,最大的一块肌瘤已经200多克,再拖延下去,真的有可能癌变。

当何欢再次睁开眼时,她感觉自己恍如隔世。

“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站在她旁边,关切地问。

她摇了摇头,转向钟源,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兄弟,但愿我们一直相爱到老。”

钟源轻轻擦着她的眼泪,“只要咱们活着,就可以相爱到老。”这个木讷的男人算还不算是直男癌晚期。

何欢眨眨眼,破涕为笑。

术后观察一个星期,何欢恢复良好,出院后的她已经可以谈笑风生了。

我看钟源面上笑的憨憨的,担心他把压力都憋在心里,于是旁敲侧击道,“你觉得何欢现在这样是真的开心吗?”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说:“何欢可以不再承受病痛的活着,我们当然开心。换个方向来说,人心和性格不会改变的,我爱她阳光、善良的性格,这个问题答案我深信不疑”。

我听着连连点点头,何欢也在一旁认真的听着。

他显然没说过瘾,接着跟我说:“就像我们做饭,新鲜食材肯定比腐败的食物要可口,做得可口还要装在合适的盘子里。但是你要是爱吃,放在哪里也不会影响你的食欲。”

我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还跟做饭扯到一起了?

“他说的是缘分与和谐。”何欢为我解释道。

我思索着他俩的话,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群人谈笑着往我们这个方向指。

何欢雀跃地跟钟源说:“是爸妈他们,看,弟弟、弟妹他们也来了。”说着,一路小跑向前。

“别跑,你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钟源两手拎着住院用的大包小包,还不忘喊住何欢。

何欢听话地停下来,站在走廊中间回头等钟源,我看着她,脸上洋溢着我从没见过的灿烂笑容。

后记:

“我的朋友,你曾身负重担,脚踩荆棘,不要怕,请相信总会有一个人可以抱起你,从此你们将沐浴阳光,一路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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