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回家的路
这条山区通出来的道路,弯弯曲曲的盘在一处处山腰上、山脚下,甚至有时候还从山峰顶上贯穿而出,再顺势直下通到山沟低处。它就像是一条土龙一样,束缚在这连绵不断的山脉上,并一直往外伸延,直至与那铺盖着水泥柏油的国道连接上才算终止。
这是我归家的道路,在我从小到大的这几十年里头,没少往上面印上自己的足迹。我时常从这里走出去,走回来;我从家里走出去到村里赶集,走出去到学校读书,走出去去到更远的地方工作、谋生,然后在一定的时期再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在我的一生中,这条路在脚下被伸延得好长。它如同奶奶手里搓出来的那条麻绳,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甚至是以后的中年、老年串连起来,再在上面打上一个一个结,把每一个阶段总节点区分开来。路在我的脚下越走越长,而离家的距离也越走越远。
这山里头的道路不会如同城市的道路那么笔直,这些弯弯曲曲的乡土路总是在绕过去一些东西,又绕过去一些东西。不像城市的道路那样横冲直撞,无所顾忌。它的崎岖弯曲代表着山村人走路时候的谨慎与敬畏。它绕过一棵树、一汪泉、一间泥瓦房,一堆坟的时候,许多珍贵的事物就被挽留住了。这是我们山村人对于脚下每一个事物的尊重。
我的祖辈在三百多年前来到这处山脉里头定居,此后的日子里日日行走、年年开辟,几百年的时间,祖祖辈辈的足迹不断踏过,终是走出来了这样一条还算宽敞的道路。从第一个走出来这条道路的先辈开始,这山路的曲折泥泞,就从头到尾都连缀着我的族人们的酸甜苦辣。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沿着那似路非路之路,肩扛锄头,春种秋收,披星戴月,在这山路上间留下了一串串杂沓的脚印,覆盖了,淹没了,一双又一双,一层又一层,路上佝偻着的、坚持住的身影也早已陷进了岁月的年轮。
在许多年前,我刚离家到外读书的时候,我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想着可以走出这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平淡,走出母亲时时停留于耳边的念叨,从这条山路走出去,走到曾经一直向往的城市去寻找人生目标。而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再回头去望一望,其实当时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所谓的思乡之情只是初次离家的不便,更不会理解家人对自己的想念,少了家的那份无拘无束感觉更是一片自由的天空。而当离家愈久,思乡的这种情怀却越来越在模糊中清晰开来。
在当下的这一个车轮将梦想一一碾碎的时代,我一直在为着生存与生活不断奔波忙碌着,少有可以停下来间歇的空暇。只是在一个个城市高楼掩盖下的梦乡里头,我才会梦到自己走在那一条归家的道路。我总在迷蒙中看到那熟悉的老屋,望见了正在袅袅升起的炊烟,甚至想像着自己可以脱下厚而沉重的皮鞋、鲜亮的外衣,穿一条旧日进山的破旧短裤,光起膀子,站在屋檐下喝一碗奶奶灶台上的粟米粥,尝一口山沟深处接来的山泉水。在这时候,对面哪条道路的岭头上会露出来母亲的身影,她挑着一担新挖出来的竹笋,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的向我梦乡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