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人
我家有两棵树,一颗是杏树,另一棵也是杏树。
鲁迅《秋叶》有句话: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后人有诸多解读,神神秘秘,深奥不已。在我看来,节奏幽默而已。
其实我对这句印象并不深刻。还曾一度以为它是鲁迅《百草园》里的句子。
真正让我重视这句的是《奔跑》。
我不记得出处了,依稀是初中作文书上一篇获奖文,讲的是他夏日晨跑的习惯。整篇或隐或现的安利晨跑。
当然,我一向不喜欢这种矫情文。一个人能不能爬起来晨跑,真心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开头:
“夏天,天亮得早。我起的也早。”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这句。喜欢死了。
夏天晨跑我不多置喙。我真心感觉天亮得实在早。我晒伤的皮肤好不容易才养回来,所以减肥这事儿我得另谋他路。
树,人。
我家确实有两棵树,不过一棵是银杏,一棵是普通杏树。
万物有灵,世界大同。
2002年,外公将他们交到我手上,我很是雀跃。毕竟见证两个生命的成长,实乃幸事一桩。
第二年外公去世,我更是把它们看作眼珠子一样,不许老爸动一分一毫。
但,没有必要。缘聚缘散。岂人力可抗?
银杏可入药,从不生虫。但生长却极其缓慢。
如果只有它一棵,我偶尔回家可能也看不出分毫。
问题是两棵杏树同时栽植,在普通杏树长大成型,开始结第一茬杏儿的时候,银杏的树苗看上去和刚栽的没什么区别。
唯一区别可能就长了几片很是漂亮的银杏叶。稀罕的我都没舍得摘一朵做书签。
那些年,普通杏树在院子里存在感太强,张牙舞爪,富丽堂皇。曾让我一度忘记它身边还有个柔柔弱弱瘦小的你。
呀哈,你倒也不在乎,自在一隅,吸收天地灵气。
我喜欢杏花,白中带粉,小巧的可爱。我从没舍得摘一朵夹书里做标本。
我一直很不理解那些爱花之人:每次闻过,照过,发过朋友圈,还要摘回来夹书里,称上一句:粉红色的回忆,书香,花香,妖娆不已。
我喜欢花,摘了我更心疼,因为一朵花意味着一颗果实的思念……
你个吃货……
那是真好看!
我那时学业不忙,最喜欢做的就是拿着望远镜,坐在临窗的大床上,趴在窗台上看粉红色的花花~
花香时节采蜜忙。
我心说还是别打扰人家蜜蜂做功课,就躲到屋里退而求其次地远观。
我真的不是因为怕被蛰!如果我的小腿肚子不打颤,我想我还是可以和蜜兄相处得很好。毕竟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理当和平共处来着。
虽说人在屋里,可我时常会忘记这一事实。望远镜将花花拉进,在我目不转睛盯着花蕊仿佛快要吃到嘴里的时候,镜头前猛地掺进来一只蜜蜂!
我腾地往后闪了一下,然后…就从床上翻到了地上……
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妈莫名其妙:你…魔怔了?平白来个后空翻~就算你翻你也得先护好手里的家伙什,可别给我摔坏喽~
我腰疼,心更疼,我咬牙切齿:你什么时候能先问问我人怎么样了?
老妈看似恍然大悟:噢~你人怎么样了?
。。。。。。
我满脸黑线:我好着呢~
看来老妈损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哇~
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我觉着可能跟我在外求学有关。她怼我密度不大,我才没引起重视。不然,如何会形成如今这副被动局面哪?悔哉!悔哉!
花脆,易折。
我最怕的就是忽如一夜“秋”风来。因为第二天起来,我一朵都没舍得摘的花花,被无情的秋风扫落一地……
偶恨你……
风啊~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花花就算是落了我也觉着好看得紧~
像是粉红色的裙摆触地,遮住了羞脸红妆一双秀足。风一吹,裙摆飞扬,印地起舞,当真是国色天香,令人目不转睛。
舍不得扫,舍不得踩。愣是留着原形让它化作春泥更护花。
在外求学必有得失。其实凡事必有两面,这一点上我想得颇为透彻。
所以,除了最开始老妈将刚成熟的杏儿送人送的只剩下些酸不溜秋的歪瓜裂枣留给我时我红过眼之外,之后就风平浪静,四海升平。
你可能会觉着我没骨气。
我认。
一个大象从小被体训,它长大后不锁链它也不知道逃跑好嘛?更遑论我这么多年的圈养,哪敢跟一家太后置气?当然,活腻烦了也可以。
这事儿吧,我总结了几条。当然,是用来忽悠想忽悠的人儿的。比如…你们。
1 她管饭。
别跟我说什么自己不会做怎么的!你学了几个月饭的功力能跟一个跟厨房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资深厨娘比吗??闭嘴!坐下!
2 她管钱。
论经济独立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没有人比我更懂了好么!!
(突然觉着某一瞬间有王自健附体……)
3 送树苗的是她老爸。
论血缘,论感情,论日子。
。。。。。。
我为什么要找不痛快?
4 我讲文明,我懂礼貌,我还…孝顺……
。。。。。。
树的脆弱。
我不曾想过它会不行。
就像外公去世前我没想过生死。
老爸为救它做过诸多努力,但仍旧无济于事。
我放假回家,路过院子,心里觉着空落落的。但又不知为何。
回头坐在院子里,盯着菜地,发现少了东西,一个很大的东西。
老爸收拾的利落整洁,我丝毫看不出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老妈打着毛衣,转头对我说:树早就不行了。树干都空了,生出的叶子密密麻麻的蛀虫,看着人都心慌。树应该也挺难受的。就让你爸给劈了。
我很平静。
牛牛去的时候我也很平静。
外公去的时候我还是很平静。
我不晓得为什么。
可我会想。有时候很想很想。想得失眠,想得痛哭,想得发疯。
替代不了。没了就是没了。
心里始终是缺了一块。
感情寄托。
没了普通杏树,我便看见了银杏。
我恨。
4年了,它长得和我一般高,只有我指头细。
我先前还是挺喜欢它的,但自从旁边杏树生病我便隐隐不安。
现在,我更是恨。如果没有它药性的存在,也不会将蛀虫全赶到另一颗杏树身上!才4年啊,它的生命就没了!
我讨厌银杏。私心觉着是它害死了杏树,它吸取了本该属于杏树的精华和灵气,才使得杏树缠绵病体。
于是,在爸妈不在的时候,我总是过去踢两脚泄愤。
但这4年它也不是白长。像竹笋,五年露尖,之后每年成几倍甚至几十倍增长。银杏的根着实深,只要没折,它总能好好的。
罢了,同一棵树置气委实不是我的作风。还显得我小肚鸡肠。斯树已逝,现在挖了它也赔不回我的花花,更是赔不起我多年如蜜般的回忆。
于是,放养,自生自灭。
有佛性的树。
我从没正眼看过它,自从老爸在城里开店,我便没回过老院子。
去年秋冬,在家复习。抬头,猛地望见一树璀璨。
它似大戈壁的杨树,生的高大笔直。银杏叶黄,生的错落有致,枝茎似精心摆位,令我叹为观止。
我倒是忽视了它。
那时的我心胸翻涌,写了一篇随笔诗记载当时的感悟:
《我家有一棵银杏树》
庭院深深深几许,
春去秋来几时醒?
我家有棵银杏树,
而我刚好在我家。
你好,银杏。
我不曾在意过你,
在我在意的时候,
你已奉献几许?
人们啊,
是真不懂。
还不如你!
直到现在我也才理解当时的心境:那时的我心里是有怨的。
而现在,我觉着甚是羞愧。
我,竟还不如一棵树!
这是一棵有佛性的树,它教会我:
内心的丰盈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我自愧不如。
树下,人。
什么时候它已生得让人不可忽视?
什么时候它开始潜移默化地奉献着?
没有,它很安静。
不用浇水,不用关照,不用担心虫蛀,不用修剪枝桠。
不需要陪伴,不需要用心,不需要诉说情怀。
安静。安静地似是没有存在感。
直到现在它也没有生一颗杏儿。让我曾一度怀疑这银杏树是否还分公母?莫非外公挑的刚好是公树?
我也不甚在意。
有你在身边就好。
我也不会因为你生不生子儿便对你若即若离。你的大度,包容,让我想一直一直守着你。
今年春节,老妈买了好多好多小红灯笼,大部分都贡献给你。
是不是很开心啊?春节也有新衣裳穿了~
我们将你的落叶晒干送人,因为它对邻居奶奶的病情有好处~
你脚旁生了棵小枝,爸爸做主送给了一位相熟的叔叔,他赖着老爸很久了,就因为在咱院里看见了摇曳生姿的你~
咱家菜地只有你,你不用担心会欺负到别人,欺负了也没事,也不用不好意思,比你矮一大截的冬青哥哥更不会生你气,虽然它的脸,一年四季都很绿~
你想不想我们呢?
我是想你的。我很少在乎什么,可在乎了就会放在心里。有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好,更是不知道怎么对一棵如此独立的大树好。
我很是失落。
我要不时刻在你面前刷刷存在感,我怕你会忘记我。
奶奶老肚疼,我一去她就不疼了,我多去就好。
那你呢?
罢了,等回家过年,在你旁边支个桌子,全家人打几圈麻将,就当团团圆圆,帮你暖场子了。
想想,你应该是乐意的。
我比你大,可我还不如你。唉,你就偷着乐吧~
说这话也还是不了解你,你明明就是一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禅树,我还要给你衍个七情六欲,实在是罪过。
对于我来说,还是放养自在些,那就继续?
那就继续吧。
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