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在前书在前
赵匡胤经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一系列重大事件后,长出口气,一股脑将兵权、国事交与臣子,而这些大臣又惟一位赵姓大臣马首是瞻,因为他是皇上的至信。可赵臣只是行伍出身,肚里丘壑实在不多,很多人等着看笑话。
据说皇上一有疑难有待赵臣解决,他便说,待臣到书房思忖片刻。每次果真都是片刻之后,便有了解决方案。久而久之,人们对他的书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找机会进去一看,空空如也,只有一部《论语》。
待赵匡胤死后其弟赵匡义继位,有一次笑问老赵《论语》传闻是否属实。他回答:“臣用半部《论语》助先皇平定天下,拟用另半部《论语》辅皇上治理天下”——半部《论语》治天下一说,由此而来。
大多数人读《论语》,只记得开篇辟义的那几个不亦什么乎,能不能帮助治理天下且不说,此传闻至少说明世人对书籍作用的理想化。走进任何一家书店,首先映入眼帘的往往是“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但是,人类刚刚迈入这道文明门槛时,似乎远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心中还眷恋着那些世世代代口口相传的故事、诗句和歌声,正如孟子惆怅所言的“王者之迹熄而诗作,诗亡然后春秋作。”终于有这么一天,散文化的书面历史代替了世代传诵的歌吟,人类文明借文字的力量时穿透了时空。
传说仓颉造字之时,天雨粟,鬼夜哭,文字竟有这般感天动地的力量,事实上文字的力量远不止于此。司马迁要“明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立一家之言”,张载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为万世开太平”,他们心游千古、神鹜八极的能力,除了源于文字,还能来自哪里呢?
云南有个流传已久的故事,此故事解释了为什么丽江地区的纳西族有文字,而永宁地区的纳西族却没有文字。传说两个人结伴去很远的地方,向有学问的老者学习曲谱和规矩礼节,一个把学到的知识记在心里,另一个把知识记在猪皮上。回来的路上,没有吃的,只得把猪皮烧来吃了。因此,永宁纳西族一直没有文字,而丽江的纳西族人把记在肚子里的学问发扬光大,创造了举世闻名的东巴象形文字。
无独有偶,西方的文字最早也是写在羊皮上的,只不过没有烧来吃罢了。生性散漫的庄子不喜欢这类猪皮羊皮的扯皮,他只认定,有了文字,大道既隐,皮相之学问便会充盈于耳,与其坐而论道,不如临渊羡鱼,不如听听乡间野趣里的天籁神韵——《秋水》篇、《逍遥》篇遂见于世。在中国的文化史上,他注定要有一席之地,逃也逃不掉。
曾家蕃就不轻视任何一种文字,他认定读书是一种高贵的习惯,渐渐会渗透为一种血缘关系。在他的篇篇家书中,大都提及“读书”一事,并且他极谙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这一道理,严格规定“吾家子侄除读书外,教之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是极好之事。”在他看来,读书既能治傲与治情,但读书又不能死读,应与具体实践结合起来。在他的家训中,诸如“所贵乎世家者,不在多置良田美宅,亦不在多蓄书籍字画,在于能自树立子孙,多读书,无骄矜习气”此类的话,不胜枚举。
依在下看来,言明书籍之意义,最言简意赅、微言大义者,当属“好书犹药也,多读可以医愚”这一句。这句中国的古话在美国历届总统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据《纽约时报》载,美国开国迄今几十位总统中,约有半数是极爱书人。诸总统爱书之程度,恰与其治国程度相当。那篇文章作者断定,假如老罗斯福于地下给时任总统小布什开治国处方,“那一定会是书籍。”
据说路易十四站在监狱中,面对伏尔泰和卢梭的书感叹:“唉!就是这些人和这些人的书毁掉了法国。”是的,这些人和这些书摧毁了一个法国,却解放了另一个法国。而伏尔泰和卢梭的忠实信徒华盛顿、富兰克林、杰斐逊,也使美国获得了自由,继而获得今日举世无出其右的赫赫威势。
民国耆宿回忆孙中山先生,认为“我们是弯着腰去接近书,中山先生则是挺着胸膛在读书”,见解精辟。国父从书中汲取力量开辟了中国的新篇章,泽被今世。我百龄的老祖母生前都认定“大米白面,顿顿鱼肉”的日子,“不是活在天上了吗?”祖母是缠着小脚从文字的洪荒年代走来的,目不识丁。对当下俯仰皆为天堂的感觉,她不知道其实是手握书卷之人,历经炼狱之后,一路前行带给她的。
上世纪30年代,一百多位各界名流共同做了一场梦,畅想着未来的中国。其时,林语堂说:“我不做梦希望中国有数座百万基金堪称学府的大学,只希望有一个中国人自办的成样的大学,子弟不进洋鬼学校而有地方读书……我不做梦希望中国有许多文学天才出现,只希望大学毕业生能写一篇文理通顺的信。”
一个世纪快过去了,所幸读书已经是人生首选,但林语堂的有些梦想,至今仍是中国式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