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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 生命的微笑

2022-03-27  本文已影响0人  恩亚
                                       

尚也醒了,睁眼只有一片混沌,白色床单与夏日光芒相互交映,四周茫茫的一片绚白。

忘记发生了什么,脑袋里只有空白。

山林中的生涩气息,树尖上的莎莎风声从遥远的意识里传来,当脑海里闪过那只摔得粉碎的黑手镯,他猛然惊觉。

“绯儿”!他弹身起床,将整个身躯都伸出了窗台,朝远处搜索。

一阵眩晕袭来差点跌了出去,他抓紧窗沿,在一阵刺鼻的消毒粉味道中缓过劲来。

“我终究还是进了医院啊”,他嘀咕着。

“先生,您干什么!您没有康复,这样做太危险了”,惊慌失措的护士小姐飞奔而来,对趴在窗沿上的尚也叫道。

“我怎么在这儿”?

“您昏迷一天一夜了”!

“谁送我来的”?

“一位大叔,一直在照看您,看,他来了”,护士朝门边一指。

青亦拎着饭盒,像一具高大的雕塑,满满的立在门边。

看到尚也醒了,青亦紧绷的肩胛松塌下来,他笑了。

皱纹爬向他的眼角,鬓角迎着门口的光变得更白了。

迎着关切的目光,尚也想笑,鼻子却酸了。

他低下了头,不想被人看见内心的脆弱。

青亦走上去拍拍他肩膀。

这些年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们给彼此宽慰,两个男人间厚实的情感坚韧无比。

“躺着吧,你是高危病人”,青亦将饭盒搁下:“你还不好好治疗,要死人的”。

“死不了的,韩绯呢”?尚也清楚自己的病,医院查得出结果但给不出原因,只有禅修的师父说是因为神经疲劳导致的心功能障碍。

“饿了吧?先吃饭”,青亦转过头去拿水壶。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他对此感到无力。

“说啊”?尚也把他衣袖拽住,紧紧的。

“我先去打点水”!他轻拍尚也的手,直到那只手卸了力垂在床沿。

“出门走走吧”,看着尚也吃完,他上前搀扶。

“去办出院手续,我没事”,尚也将他的手拨开:“不告诉我也行,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

“我会找到她的,无论如何”,青亦感到难受,他已经调用了所有的资源,偏偏音讯全无:“出院的事明天说吧,身体重要呢”。

“走,我们到院里走走”,他拥住尚也的肩,曾经饱满强健的三角肌瘫软得毫无生气。

尚也穿着病服一步一步跟在后头,他忽然发现身前那道坚实的壁垒,已经显得臃肿呆滞了。

“手机能接通了吗”?

“没有,一直关机”。

“澳洲那边呢,有消息吗”?

“移民局提供的电话暂无人接听”。

他感到心口沉闷,扶住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别担心,我已经委托了航管局的朋友,如果有她的登机信息,我会收到的”,青亦掏出烟,又放了回去:“你安心养病好不好,病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找嘛”。

“养病,养病,养什么病?说了我没病,是你有病吧”!尚也恼火的站起来往回走,疾步如飞的样子丝毫不显病态。

“办出院!我要回星城去了”!他头也不回,泪珠忽地滚落下来。

因为韩绯,在古镇待的日子显得短暂,如今她不在这里,便没了半点逗留的理由。

“我自己上去就行了,没什么东西要拿”。

青亦把他送回度假村,停车准备进屋帮忙收拾行装,被拒绝了。

穿过绿植环绕的中庭,登上实木堆砌的阶梯,深吸一口气,尚也用力推开房门。

房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和她离开时一样空荡整洁。

阳光穿过橱窗洒落在地板上,原形毕露的尘埃在光柱里舞动;时时一阵风,将树叶摩挲的声音送进来又送出去。

看着散碎一地的黑玉手镯,还有被风卷到墙角的信,悲痛像涨潮的海水,一次一次的冲刷着神经,尚也痛苦的闭上了眼。

他艰难的迈向墙角,捡起信纸信封,又走到桌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将那些破碎的玉,一块一块的放进了信封,生怕遗忘任何一颗碎渣;拍打着发麻的双腿,他直起身来环顾四周,又朝厨房走去,轻轻的取下韩绯做饭时穿过的围裙捂在脸上深深呼吸;放下围裙,将韩绯用来择菜的塑胶手套往手上套去,一次一次用力,直到手套完全撑紧,生怕漏掉一点点余温

许久,尚也出现在台阶上,他握着门把手闭上眼睛,用一声沉重的叹息将房门合上。

青亦问他怎么没有一件行李,他头也不抬的钻进了车里。

结算租金时,房东老头问他康复没有,说好在昏迷的时候有个人一直打电话,才找到一个可以前来接应的人。

这个善良的老人挥着手道别,说有机会再见。

他感到一阵温暖,朝着老人和他身后的山林,努力笑了笑。

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精神状态每况日下,大脑常常短路,意识四处飘散,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人会痴痴的发呆。

可悲的是,他的脑海里韩绯的形象开始无法具象了,虚幻得像未曾出现过,像个只是凭空想象的人。

日子一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思念的到底是什么,希望见到她,又并非立刻见到不可。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家里假装坚强却显得力不从心,可怜母亲老了,还要为此暗自垂泪。

将公司的事务全部交接,便开始准备去澳洲的签证,青亦提供了一些并不确实的地址,他抱着很大的期望:“她一定在那儿的,她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

曾认为没有什么可以击倒一个内心强大的男人,事实却不是。

尚也再次被精神创伤击倒,当有一天忍不住再读韩绯的信时,关于他们过去的故事在脑袋里胡乱交错,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住进了星城最好的医院,即使这毫无用处,却是给身边人最好的安慰。

这些日子母亲陪同他形影不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尚也发现母亲不再染发,花白的耳鬓那样刺眼,皱纹也爬满了她曾引以为傲的脸。

当意识到自己的不孝,对韩绯的追寻便不再急切了,他放弃了去澳洲的计划,决心先养好身体,重拾生活信心。

医生说病情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开始加入中药调理,说完全治愈只能靠病人自己慢慢调节。但如果长时间悲观将导致病情恶化,严重时会突发性死亡,这让尚也陷入了恐慌。

那是一些主观积极和客观悲伤互为斗争的日子,夏日阳光漫天燃烧,仿佛可以溶化一切。

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坐在阳光中发呆,因为这样可以使冰冷的心获得温暖,但又会觉得那样大片大片耀眼的光芒让他感到焦躁,如同皮肤的灼伤难以忍受。

他害怕死亡,对韩绯的感情至今仍没有结果,没来得及孝敬一生珍爱的父母,未曾感恩过亲人和朋友。

尚也掩饰着深深的恐惧,每天都在复盘自己的人生,想知道到底是哪里错了,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这个病能在自己身上肆虐并日趋严重,跟从小的性格是相关的,在心底他终究是个终极悲观的人。

“但这样的痛苦和那些终生都未能遇见所爱之人相比,却又是一种幸运”,他时常这样宽慰自己。

“在死亡面前,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每个人只不过是颗微不足道的尘埃,究其一生也没什么精彩之处值得一提。我的人生是因为遇见她才得以闪耀出微弱光辉,如果是因为爱而走向生命枯竭,就不应为结局感到悲哀”。

坚信不会被病痛击垮的尚也,仍然做了最坏的打算,给父母买了高额保险,在星城郊区置办了一套别墅,委托青亦如果哪天韩绯回来就过户给她,如果必须和世界告别,就把全部资产就捐到真情栏目的孤儿救助基金里。

胃口越来越差了,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阳光也不再那样刺眼了。

青亦和一些亲友前来探望,有一些还不大认识,让尚也觉得好笑。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不堪一击的人吗“?尚也质问他:“我想好了,等我出院就去跟师父继续禅修”。

青亦拿到了病历,尚也的神经性心功能障碍已经变成了心功能衰竭。

“如果尹黛在世,她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将你安慰,对不起,尚也,我什么都做没做好”,青亦当着他的面哭了。

“我以为我会死吗,你太小看我了,就算死了,有黛姐在那个世界等我,也算一个不错的安排”。

尚也常常看到韩绯,站在满目的桃花下朝他伸手,但她总是被那些光芒吞没,留给他深深叹息。

尚也也怨过她,怜惜过自己。

很多次的梦中,他梦见自己葬在那片粉色的桃林里,在江堤边不远处,终日等待韩绯从渡口回来,踏上这块小小的墓地。仿佛能听见她呼喊,看见她的泪洒得犹如落花;他却又不舍,他在梦里伸手,想借生前的力气,挽住她无尽的悲恸。

“如果我走了,就丢下你独自一人了”,尚也想:“对不起啊,没有跟你一起面对病痛”。

“如果你知道我病危,你会回来吗?如果我们都无法逃脱命运,死后就葬在一起吧”?

“不知道人有没有灵魂啊,如果有,我的灵魂,肯定会继续陪着你鲜活下去”。

是一个平淡的早晨,青亦忽然来了。

“尚也,有回复了,韩绯有消息了,是她姑妈回的邮件,说她正在接受治疗,说她的病需要通过长期治疗才能康复,她姑妈答应向她转告你的病情了”。

尚也扶着床沿直起身来,眼睛里的光辉很快又暗淡了。

“就算我一时半会变得迟钝了,你也用不着编这种拙劣的谎话来安慰吧”,他嘟哝几句又躺了下去将头歪在一边,越来越像个孩子。

“这是真的,我只是没有把电脑带在身上”,青亦是从林北飞过来的,这些日子他老了很多,眼球深陷到颧骨中,微卷稀疏的头发毫无生气的趴在突兀的脑门上,身体也虚胖得有点儿浮肿,声音嘶哑像无法穿透被香烟高度污染的嗓门:“我叫他们把邮件转过来给你看,这是真的,是真的”。

他抓住尚也的手,但那只手变得松软无力了。

那是一个平静的下午,尚也在秋日焦阳里午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些窸窣的声响从门边传来,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像平时护士们在门边小声聊天。

尚也仍流连在梦中为自己编织美好,在睡意朦胧里不愿醒来。

她还是个小女孩,找到跌落在山沟里满身泥泞昏睡的尚也,被她使劲摇着却不愿睁开眼睛的尚也,听她在耳边轻声说:“如果你现在起来跟我一起回家,我就答应每天放学都找你玩一会儿”。

人生翻越千山万水,真理却蕴藏在起点,于尚也而言,那便是童年时对她的眷恋,那是人生最美的情愫,它干净纯粹,不带丁点儿瑕疵,跟现在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跟都市里的爱恨情仇,商业上的尔虞尚也诈一点关联都没有。它像爱情却不是爱情,它是友情却不止于友情,它好像什么都不是,却包容了全部,它就是一个人最初的心灵触动,是永恒的,足以支配一生的爱的源泉。

“尚也”!隐约听见有人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如同童年时稚嫩的声音,醮着懵懂的喜爱,干净的,清澈的,像穿透了岁月天籁之音,让尚也不觉睁开了眼睛。

尚也看见了他们,一个个生命中重要的人,齐齐站在门边笑着看他。

尚也看着那么多微笑的脸,带着心酸的迷惑,顺着他们示意的方向,慢慢扭过头去。

是一个熟悉美丽的身影,她靠在窗前,双手托着隆起的肚子,从一片耀眼的白色光芒中走近。

“尚也”,韩绯充满生命力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当爸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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