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一个loser(29)
1、
草树知春，吹面不寒。
春天到来不久，苏妙做了件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她当了一回培训讲师。
一切源于她的前前老板何群。
说起来，这何群比她也就大2岁。当初刚做运营时他是她的顶头上司，曾被他虐得死去活来。
她和他经常有分歧，他是老板，他说，她就得照着做，偶尔冒死反抗，硬着头皮回击几句，换来的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洗脑式训斥。
一个彼时尚算职场菜鸟，跟一个培训讲师出身的上司争理，能活下来基本算是奇迹。
何老板深谙此道，几年下来，混迹江湖，名片上的头衔越来越邪乎：Z大EMBA总裁班特聘讲师、电商联盟会长、社群生态模式设计专家……
“EMBA电商总裁班，需要找一名实战经验丰富的，我想到你。你主要帮我讲电商实操部分，2个课时，以外聘客席讲师的身份，你需要把课程PPT做好，我帮你核准，收益我按课时付你……”
“等等，何总，我先消化下。”苏妙晃晃头，只觉眼前看着的都是虚的。
确实虚。
从小，她做过很多千奇百怪、牛逼哄哄的白日梦，但没一个是与老师有关。
以她的脾性，她应该是那种会将不听话的学生拖出去吊打的老师。
“你是说我现在要给一班总裁和高管讲课？就我？”
“哪来的那么多总裁？”何群一张圆脸，笑得夸张，“你先别妄自菲薄，你有打造500强产品案例，业绩不算小，平台内资源充足，如果你是我徒弟，你算得上我最骄傲的徒弟，之一。”
这……苏妙不由撇撇嘴，“谢谢。”
“过来试试吧，这里面水深，鱼龙混杂，但真材实料的还是不少的。”何群也不急，笑道：“苏妙，我们这行，你应该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机会。而你我，都不是干等的人。”
“……我考虑下。”
最后因为什么答应了？
现实。
“张俊庭，你说过这个月业绩要翻一番，现在，嗯……三分之二还不到，你月底是准备提头来见我吗？”苏妙指着报表，杀气腾腾地吓唬面前的小运营。
“苏总，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订1000台货，只到400台，一星期就卖光，剩下的又隔几天，我根本不敢做推广……”张运营可怜兮兮地诉苦。
“……”
“没货先做预售。你们尽管卖，剩下的我跟老板想办法。”
苏妙稍显急躁地让他下去。
说是想办法，其实没多少办法可想。
现在是销售淡季，公司自去年的处罚后，很多事她插不上手，闲了很多；市场部在推新产品，部分产品开始减产，提货难；这还不算，简老板趁着淡季，加大线下投入，导致资金吃紧，推广乏力。
苏妙抱紧双手，走近窗边，回头打量这间10多平的办公室。
在这里三年，从无到有，有功劳有成就，玩技术玩手段，还有可能分分钟被老板谋算。
一个人的格局，去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远处，上空，被密密麻麻的更高大的建筑楼宇挡住，视线受限，她能看到的世界，真小呀！
她受困于此。
她不会一直这样的。
尽管不知道未来如何，但她内心有股强烈的预感，有些东西一定会出现。
她想要的东西。
抬头望天，一眨不眨，看久了，会感到眩晕，她闭了闭眼睛。
她想到离开。
2、
苏妙开始接触猎头，同时，接受何群的邀请。
林立好奇，“这种课，真的有用？”
“那要看你怎么看。我挺好奇，教一群比你有钱比你成功的人怎么赚钱，想想就刺激。同时可以给履历加点东西。还有一点挺好笑的，据说那里还是男女配对成功的十佳场所。”
“真的？”这货一下子来了兴趣。
苏妙也笑，“我老板说的，他促成过几对呢！没听说过有些小明星小网红恋上电商大佬房产巨头的事？”
“嗯，对一个孤零零吃火锅的女人来说，这白日梦做得不错，够高大上！”
靠，损我。苏妙翻白眼。
等等。
“一个人吃火锅怎么了？”
她此刻正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唰着麻辣牛肉，呛得脸红耳赤。
“一个人吃火锅，是孤独等级表里的第五级。”
“只是想吃，就来吃，哪来这么多标签？”
“呵呵。”
一个呵呵，意味深远。
她不理他，将手机重重一放，打开电脑，将明天的课件再确认一遍。
至于孤独？拜托，孤独也是需要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的。
碰巧她两样都没有。
她跟林立玩起了摄影，一得空，拿着相机找地儿溜达，跑到人家的影棚，抢着做免费助理，缠着他指点一二。
去潜水，考了个初级潜水证。
时间被全部安排满档，谁也挤不进来。
没有王南，没有邹浩。
说起来，自上次后，她再没见过邹皓。
蒋小雅倒是遇见一次。
那是在三月中的一个周末，傍晚，落霞归隐，天色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亮。
苏妙牵苏兜兜出来遛。
经过一儿童游乐场，路边停着一辆车，有人打开车门，准备上车。
苏妙没在意，径直绕过去。
“咦，苏妙？”背后有人叫她。
苏妙回头。
蒋小雅的脸在灯下逆着光，嘴淡淡的抿着，带着丝微的笑意。
她的目光亦如此。
苏妙回笑，“Hi，真巧！”
这时蒋小雅身边伸出一颗小头颅，“妈妈，你在跟谁说话？”
苏妙看到盼盼，拉着苏兜兜的绳子紧了紧，不由后退半步，匆匆告别。
她分明看到了蒋小雅脸上闪过尴尬，她也尴尬，但比起再把人家弄进医院，总好一点。
此外，再无交集。
目前，她对现状很满意。
当然，如果工作顺一点，张美丽不那么闹腾，就更perfect了。
就像八点档肥皂剧里播的一样，永远有一个妈、一个家庭声嘶力竭地在儿女的婚恋大事中插一手。
他们在自己的婚姻里大多也鸡飞狗跳，但不以为戒，反而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自信，“得听我的，听我的准没错。”
苏妙在过年那会，趁着难得的谈话气氛，跟张美丽表达过:“男人或许更需要婚姻伴侣，但我们女人并不一定需要。”
她说这话时多少有点心灰意冷，为着这几年的遭遇。
但转念一想，这是在进步呀，以前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事，现在一个人完全没问题。
进可攻，退可守，不是心甘情愿，何必强行进入那个坑。
怎么说也是个值得高兴的领悟，要知道，就在一年前，她还祈求婚姻和男人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七彩祥云。
但张美丽完全不认同，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一个女人30岁未婚未育，难道不该以为耻？
中国的父母可真奇怪，他们大多只有一种价值观，就是他们自己的价值观，而且不容许有任何相悖。
结婚是被祝福的，生小孩也是被祝福的，但一个人活成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他们给予的往往只有“你有病得治”的勃然大怒。
林立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一片幽蓝的海，林立在深海里缓缓下潜，数量庞大的海狼和狗鱼在他周围区域盘旋，场面非常壮观。
“海狼风暴。”苏妙叫起来。
林立不断下沉，下沉，最后，脸朝向镜头，挥手打招呼。
林立随即发来一句话：来自深海30米的问候。
他又问，怎么样？
苏妙脑袋立马炸了，“你去潜水了？”
“嗯，五小时前下的海。”
“不是说5月才去？”
“两个客户的行程改了，干脆提前，我们在诗巴丹、仙本那有为期一个月的旅拍。”
啧，诗巴丹。苏妙轻轻咬着这三个字，眼神在某刻恍惚起来。
“怎么？有没有过来帮我拎拎行李，打打光，做背景板的冲动？”
“……滚！”
苏妙还在作最后挣扎，“不行，不行，这几个月我被榨掉不少，钱袋空虚，还有时间的问题，我告诉你，像我这样一天不上班就会死的人不知道多少事排队等着……”
“你再等个十年八年一样没钱没时间!”林立悠悠插进一句。
……我操！
3、
苏妙决定五一前攒好假期。
又想着要不要把乔蕾叫上。
乔蕾在情人节那天剖下个白胖小子，日子是她特意挑的，为满足她那点浪漫肖想，以后一家三口可以一起过节了。
初为人母，乔蕾与朋友圈里大部分妈妈一样，胖儿子照片刷屏，满屏都是自我代入的“粑粑麻麻”。
苏妙受不了，“粑粑不是屎么，张嘴就是屎，味道好不？”
乔蕾气得发了一整屏“屎”给她，好多天不理她。
后来，又整个人突然觉醒般，敌我意识明显，老公和老公他妈被归到敌对一方。
开始怨言牢骚不断。
苏妙从小就在张美丽营造的敌我矛盾的紧张气氛中长大，只觉得烦，干脆懒得回应，好长一段时间没理她。
为什么连乔蕾这样的女人，也脱不了俗，越来越向张美丽靠拢？
出来旅游散散心，会好一点吧！
她给乔蕾留了言。
但到第二天都没回。
苏妙只当她没看到，电话她，却是关机状态。
她无暇多想了，因为她今天要开始讲课。
说是不紧张，但进入Z大课室前，手脚还是有点软。
这是Z大呐，当年她经常从对面的学校宿舍走过半条街，来到Z大校园找乔蕾。不知是不是Z大的树特别高大葱翠，建筑特别有年代厚重感，总之，连看到的天空都跟她学校的不一样。
何群之前曾帮她做了2次试讲，效果还好，此刻看到她脸色，鼓动她，“你可以当他们是你虎视眈眈的食物，你饿了2天，眼发狼光，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弄到手！”
苏妙嗤笑，“会不会噎死啊！”
不过经他一说，她的注意力还真的全归于一处了。
她讲的内容主要是“电商营销、渠道以及物流供应链”，底下几十个头颅齐刷刷地抬起看向她。
渐渐的她感觉好起来，声调语序以自己的方式，平静流畅。
直到她看到那张脸。
她倏然止声，愣了足足十来秒。
有人的目光开始好奇。
苏妙抹了抹鬓边头发，低头再粗粗看一遍学员名单。
并没有特别的名字。
她又再看向最后一排角落，一个人，一张带笑的脸，促狭地看着她，半边肩膀不时被旧窗帘扫过。
她敛了眉眼，回过神，清清嗓子，“对不起，继续！”
她的课结束后，接下来还有其他讲师要继续，她只简单的和众人寒暄几句，便走出课室。
楼下，苏妙因为站了一个多小时，脚一阵酸痛，便在校道旁的长椅坐下歇着。
一旁有人叫她。
“苏老师！”声音里带着笑意。
这笑，这称呼，苏妙懊恼地转头。
她整个人融进阳光里，但在王南看来，她身上已泛起森森寒意。
王南秒变严肃脸，语调却是掩不住的雀跃，“真想不到在这里会遇到你！嘿苏老师，你怎么总给我惊喜啊！”
苏妙扬起下巴，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你不是这期的学生，你是来蹭课的。”
神情语气里全是赤裸裸的鄙视。
王南摸摸鼻子，貌似有一丝丝尴尬，掩嘴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替公司一名销售经理过来，他被客户困住脱不了身，偷偷向我求救。我说我这么乐于助人，肯定乐意帮你……把课上了。”
苏妙不打算再理他，翻开手机。
身边的人还在叨叨絮絮。
4、
乔蕾回信息了，但与旅游的问题无关。
她扔了一颗顶级炸弹过来，“我要离婚了！”
What？
苏妙蓦地站起。
王南被她吓了一跳，说了一半的话硬是被噎住，怯怯的问：“你就是不答应，也不至于这种反应吧。”
苏妙茫然，“你说什么了？”
“啊？”王南眼一突，敢情他说了半天，是对着一团空气说？
“我们投资部，看好电商这一块。新公司手续以及几个品牌的代理权已经拿下，其中一个是德国的母婴品牌，在德国排名前五，主产品是纸尿裤。就问你，有没有兴趣？”
消息都来得太快，苏妙木然地看着他。
王南像想到什么，连忙摆手，“不是，不涉及个人感情。会有好几个人或团队参与竞争，刚好碰到你，顺便问一声。我敢说，产品是好产品，我记得你说过……”
苏妙没等他说完，“我没兴趣。谢谢！”
她问乔蕾：“现在方便么？我想去找你。”
乔蕾的声音干哑，透着浓浓倦意，“我在家……你过来吧。”
苏妙头也不回，冲到停车位，身后某人的呼唤声也顾不上。
上车，一溜烟的开走。
苏妙心烦意乱。
私心里，她对刘开乔蕾这一对，多少存了些寄托。
就像母亲对女儿说的，“我自己没过上的好日子，希望你能。”
她自己已经留下无法圆满的遗憾，有人还能坚守，怎么也算是件庆幸的事。
车一路飞驰。
渐渐的发觉不对劲，后面一辆黑色车一直跟着她。
车看着还挺熟悉。
雷克萨斯？王南？
这念头刚闪过，对方趁着换道，急驶上来。
王南那张脸像烧饼一样惹人厌。
他还唤了她一声。
操，他追着她干什么？
苏妙现在看到他就烦。一咬牙，寻了个机会，飚过他。
王南居然还像牛皮癣一样贴在后面，还打电话进来。
苏妙根本不想接，异常烦躁，只想将他甩开。
前面绿灯倒计时，她算计着，猛踩油门，直冲上去。
还是慢了一秒，右边一辆货车已经横驶出来，一个躲闪不及，“嘭”的一声撞上车的右后侧。
车被撞翻。
王南在后面看得心惊胆颤，跌跌撞撞地冲上去，找工具敲开车窗，从里打开车门，把苏妙抱出。
语不成串，“苏妙，苏妙……你别吓我。”
苏妙并没完全昏过去，眼半睁，血珠顺着额头一点一点往下流。
像撑着最后一口气，她突然一掌挥向他的脸，用尽力气吼出：“你他妈的追着我干嘛？有病啊？”
说完，人彻底昏过去，手从他脸上滑下来，本来她那一掌也没多少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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