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初秋的天气,闷热刚刚褪去,风抚过发梢,凉凉的,一切刚刚好。广场上有小孩子在放风筝,花花的在空中飘荡,老人们坐在路边长椅上聊天,恬淡的表情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惬意。商贸大厦还在,依然人群熙熙攘攘。
六年了,再回来,一切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这里的一切,再没有什么,能够牵动他的神经。
那时候,他们也来这里放过风筝。冬天的时候,他们手牵手在这里踩雪,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们还在广场中间的雕像下,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那时候,她很胆小,冬天绝对不允许他骑摩托车,每次他骑车出门,她都要说,最多四十码啊。有次,她突然说,前方路况好复杂啊,你看还有一只小狗,你小心点。他一拍胸脯,说,媳妇,放心,你老公这水平,什么时候也不会有事的。过了好一会,那边小声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碰到小狗了......而今,他们已经六年没有任何联系,再见面,竟然只是为了房子的手续问题。没有悸动,没有厌烦,有的只是陌路人对这个城市的无所谓。曾经的那些岁月,随着日出日落,早已消散在了不知名的角落。即使偶尔有人拿来当谈资,他也是听不到的。多数情况下,他不愿意别人谈起他的这块履历,尤其当他从这个十八线小县城去了首都之后,这里的曾经在他看来,就像不愿被人看到的穷亲戚一样,让他的自尊瞬间垮塌。
他抽第二根烟的时候,远远看到了她。她比以前瘦了,颧骨显得有点高,头发刚刚到肩部,发梢是一个大卷内扣,一侧挂在耳朵后面,看起来很有精神。深蓝色的半身裙到膝盖位置,灰色的衬衣束在腰间,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清瘦,黑色的小西装加剧了整个气场。她很快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瓶水,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说,没事,我也刚到。她看了看地上的烟灰,没有吭声。他看到她涂了唇彩,豆沙红和她的肤色很搭。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她终于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活着。那一刻他的感情很复杂,失落,高兴,放心,愧疚解除,他都说不清。
手续很快办好了,各自存留后,他说,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吧。她没有拒绝。他说我刚才在网上看了一下,这附近开了一家鱼庄,评价挺好的。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席间他们随便聊着,关于工作,关于天气,关于父母,气氛没有热烈,也没有冷场,就像这个季节的天气,不温不火。点完菜,她起身去给服务员说了几句什么。他看着她的背影,觉得似乎有许多的话。这些年好吗?恨他吗?工作辛苦吗?谈对象了吗?可是,他什么也问不出来。当初她苦苦地哀求他不要离开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拿谎言欺骗她的时候,东窗事发被她当场发现的时候,他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的时候,他毫无理智地砸了窗户的玻璃导致她手划伤的时候,她对他彻底失望,笑着说,如果你觉得那样幸福,好,我们分开。在她心上扎了千万刀,留她一个人在那里面对流言蜚语和别人异样,同情,怜悯的眼光。直到他离开,她都没有对周围人讲过。她自己默默地承受这一切,有时候,她也会喝掉一大瓶红酒,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工作,看书,码字,写日记。他知道他哭过,在他不在的时候。越是这样,他更加变本加厉,在饭桌上不停地发短信,有时那边电话打过来,他直接出去接电话一两个小时。她越是不闹,他越是生气,他无法面对自己内心深处。如果她闹,她哭,他都可以觉得自己会轻松一些。可是她没有。离开的时候,他说,照顾好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睛,他没有回视。那今天,他问什么?问什么才能显得不虚情假意?问这些年她怎么过的?
菜很快上来,服务员边开火锅边说,您不要的香菜已经换成了青菜,金针菇换成了香菇。他鼻子一下酸了。许久,他说,谢谢。他从小家里种菜卖菜,当季的菜,卖不完就会坏掉,所以家里的餐桌上只要炒了什么菜,肯定是今天剩下的。有时候父亲还会骑自行车或者三轮车,跑上百里,到县城去卖菜卖瓜。他有时候也去,尤其是夏天,许多人买了瓜,都要求送过去。又一次他去送,因为年纪小。上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人和瓜都滚下来,浑身酸疼。瓜也摔烂了。他讲这些的时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结果她却哭得稀里哗啦。那时候他就知道,她心善。后来的许多事情,他也是吃定了这一点。他说家里的菜里,他最讨厌的,就是香菜和金针菇。香菜味道大。金针菇容易坏,卖不掉了就只能吃掉,那种带点硫磺的味道弥漫着暑假的许多个日子。她还记得?
她吃的很少,说夏天胃口不好。末了,他说我去送你?你坐车挺麻烦的,我顺路。她没有推辞。路上,他突然说,你说如果我们都没有离开这里,一切会怎样?她看着前方,说人生没有如果,每一种生活都有它的幸福和不易。到地方,她下了车,说你听点音乐吧,不容易瞌睡。
一个小时后,她短信问他是否安全到家?确认后。她说,谢谢你的款待,也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更应该感谢你的是,如果没有你,我此生,也许永远不会离开那个地方。他如鲠在喉。突然想起来,她从小都不吃海鲜,无论鱼虾,甚至紫菜,都会不舒服。
车里音乐响起,
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 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那一年 让一生 改变